，就是沒敢伸手。

程言不耐煩了，拉起男孩的手就把包子塞了過去。

男孩接了，帶著猶豫抓了一個放進(jìn)嘴里，又很快將塑料袋推回程言手中。

喲，餓成這樣還懂得分享？程言樂了，拿著剩下的另一個包子，沒再逼人家收下。

男孩抬頭看著他，咬著包子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跟嵌在小臉上的黑珠子似的，格外大格外圓。

他吃得很迅速，顯然是真餓著了，最后還不忘了舔掉手指上沾的芝麻粒，吃完后細(xì)聲細(xì)氣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就這樣，程言獨行俠一樣的生活里多了個弟弟。

后來他搞清楚了，男孩今年八歲，本來不住江城，就是幾個月前父母出了車禍，雙雙去世，男孩家里沒了人，只好寄居到唯一近親舅舅家里來。男孩舅舅就住在程言家樓下，是個木匠，人還算老實?？赡泻⒌木藡?，在程言心里可沒留下過什么好印象。那女人嘰嘰喳喳的特別能說，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和鄰居吵架，有一次程言mama就因為拿著傘回家，在她家門口灑了點水，就被那女人叉著腰罵了老半天。程言爸媽都是文化人，沒對付這種潑婦的經(jīng)驗，只能吃個啞巴虧，回家之后暗暗告誡程言能避則避，盡量別和她家里人接觸。

自從男孩來到這里，他已經(jīng)很少聽見那女人罵別人了。她所有的怨氣和戾氣，似乎有了新的也是唯一的發(fā)泄目標(biāo)。好多次，程言坐在自己家里，都能聽見男孩被女人打罵。要是這個年紀(jì)的別的小孩被這樣對待，早就哭得震天響了?？赡泻膩聿豢蕖＜幢闶潜慌擞秒u毛撣子抽，男孩都只是低著頭站在那里，既不哭，也不喊疼。

有幾次程言回家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看他。他轉(zhuǎn)過頭，看見男孩坐在二樓門口，抱著膝蓋垂著腦袋，就在路過的時候偷偷抬頭瞧一眼，又馬上低下腦袋。他知道男孩是又被舅媽罵了，不許回家，所以只能在家門口坐著。男孩看他的眼神，特別像外面臟兮兮的流氓貓，充滿期待，卻又不敢靠近。程言看不下去了，有一天終于還是走了過去，把男孩提了起來，領(lǐng)回了家里。

程言也不知自己這算不算是沒聽爸媽的話。

好在那女人也沒上門找過他們麻煩，大概在她心里，男孩在她眼皮子底下待得時間越少，她就越舒坦，才不會管男孩去了何處。就這樣，程言每天傍晚回來不再是一個人了。他在窗邊看書，男孩就乖乖地搬著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一起看。程言為此還翻出了一大摞自己小時候看的連環(huán)畫冊。男孩不識字，但卻坐得住，一點沒有這個年紀(jì)一般小男孩的頑皮。程言愈發(fā)喜歡這個弟弟，不僅有空就教男孩寫字，有時候還會端出他mama做的飯菜和男孩分享。

他mama其實不大會做飯，常常炒菜多加了糖或者燉湯忘了放鹽，程言開始時候還擔(dān)心男孩吃不吃得習(xí)慣。沒想到男孩一次都沒抱怨過，吃得還特別高興，小小一塊排骨都能讓他兩眼放光。

大概兩個人吃飯總比一個人吃來得開心，有男孩陪著，程言都覺得那些飯菜更好吃了，而每天傍晚到睡前這段時間也不再那么難熬。

秋天的時候男孩上小學(xué)了，程言索性每天早晚都和男孩一起走。到后來連他班上的同學(xué)都知道班長多了個弟弟，有時候看見男孩還會過來逗逗他，給他點糖吃。

跟著程言大半年，男孩長高了，也胖了些，總算不那么像一棵發(fā)育不良的小白菜了，見人不再躲躲藏藏，還會眨巴著大眼睛甜甜地笑。

混熟了以后，男孩變得很黏程言，周末的時候程言在家睡午覺，男孩也會偷偷跟過來窩著一起睡。比起流浪貓，程言現(xiàn)在覺得自己更像養(yǎng)了只懂事又熱情的幼犬。他開始想著，是不是可以和爸媽提一句，索性讓男孩徹底住自己家算了。

誰料他永遠(yuǎn)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

那是個初夏的傍晚，外面下著瓢潑大雨。程言以為自己以后都不會忘記那么大的雨。才下午三點，天空已經(jīng)是黑沉沉的了，像一頂暗色的帳篷，壓得底下所有人都悶悶的。程言小學(xué)快畢業(yè)了，那陣子正忙著學(xué)校的航模比賽。他爸給他買了一架很貴的遙控飛機(jī)，讓他先飛著玩玩。程言本來和男孩約好，周末的時候一起去附近公園里玩模型，誰知到了星期天，卻突然下了這么一場大雨。

程言拿著遙控飛機(jī)，站在窗口等了許久，雨都沒停下的跡象。男孩站在程言邊上，一塊眼巴巴地瞅著外面越來越暗的天幕。他沒表現(xiàn)出來，但程言知道，男孩特別沮喪。他想玩這個模型已經(jīng)很久了，程言之前忙著其他事，好一陣沒怎么陪他玩。

“要不我們就在樓道里玩吧?！背萄砸慌哪X袋，對男孩說。

這棟樓舊是舊了些，樓道特別窄，可程言覺得這正好。航模比賽可就是要考驗人的cao作水平的，這樣他既能帶著男孩玩，又能練習(xí)練習(xí)飛行技巧，剛好一舉兩得。

男孩什么都聽他的，當(dāng)然不曾反對。

開始時候一切都很順利，程言cao縱著飛機(jī)在樓道里穩(wěn)穩(wěn)飛了十圈，引來男孩陣陣驚呼。他高興極了，讓飛機(jī)繞著樓梯扶手八字形飛回來，而后把遙控器塞到男孩手里。

“你來試試唄?！背萄怨膭钪f。

男孩捏著遙控器，局促地?fù)u搖頭，小聲說：“我不行的?！?/br>
程言抹了把男孩腦袋，說：“男子漢大丈夫，怕啥？來，哥哥教你。你就這么使……”

男孩認(rèn)認(rèn)真真聽著，大眼睛充滿渴望地盯著漂亮的航?？戳藭?，又不確定地說：“我……我怕摔壞?！?/br>
程言抓住男孩的手，大大咧咧地說：“別擔(dān)心，有哥在，我?guī)е?，哪那么容易壞？?/br>
有程言帶著，男孩才放心，兩只手放到遙控器按鈕上。

男孩向來聰明，的確一教就會，開始時候飛得很好，程言漸漸放開了那兩只汗津津的小手，由著他自己玩。

這時外面打了一聲雷。

男孩本來很專注，乍一聽這雷聲，稍稍怔了一下。

就這一下，他按錯了按鈕，本來該往回飛的飛機(jī)又一次斜沖出去，機(jī)頭還是往下，眼看就要撞到樓梯臺階上。

程言暗叫了聲不好。

這飛機(jī)說貴也貴不到哪去，他磨下他爸，總能修好或者買一架新的。可他太了解男孩了，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摔壞了程言的寶貝飛機(jī)，男孩肯定得內(nèi)疚很久，說不定以后都不愿意再動手玩他的玩具了。

于是程言做了可能是這輩子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想去抓那架已經(jīng)沖出去的飛機(jī)。

這場雨下了挺久了，樓道里到處都是有人進(jìn)出時候留下的水漬。程言沒看見，他探出身體的時候，恰好踩到了一灘水里，腳下一滑，完全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