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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狀雙陸棋,馬匹上的毛發(fā)纖細可見,精雕細琢。而且看似是用黑白云子所制,上手后格外溫潤光滑的觸感卻表明這實際是上好的墨玉與白玉。 雙方一交手,臨窗客便發(fā)現(xiàn)沈鳳璋雙陸棋下得不一般,很有水平。見狀,他立刻來了興致,開始認真起來。 周圍人不敢靠近,遠遠看著兩人下棋,時不時瞠目結舌,砸吧嘴巴,完全沒料到這棋還能這么下。 棋局過半,臨窗客終于從棋盤上收回目光。他看向沈鳳璋的眼神分外溫和,仿佛再看頗為欣賞和喜愛的后輩。 幸好他今日沒去白聞樓,否則恐怕沒機會和沈家郎君下棋了。 他看著正思索下一步該怎么走的沈鳳璋,越看越喜歡。 就在這時,街面上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忽然由遠及近。早就見過白聞樓文會的茶客們頓時激動起來,“白聞樓文會結束了!最終結果出來了!也不知道這回拿下第一的會是誰?!” 沈鳳璋下完這一步,扭頭看向窗外。一名赤著腳的孩童拿著鑼,在街面上輕快地跑著。在他身后,有一架牛車正緩緩駛來,車上站著一名白聞樓仆役,他正高聲朗讀著手中的文章。 這樣的牛車足足有四輛,在文會結束后,以白聞樓為中心,朝建康城四方散去,將白聞樓文會魁首最后一場比試所做的文章高聲宣揚出去。 同時,白聞樓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謄抄這篇文章,快馬加鞭送到大周各處城鎮(zhèn)。 一夜之間,文會魁首就能揚名萬里! 沈鳳璋記得里,今年文會的最后一場比試是一道策問題。 白聞樓出的題引了前朝大家文章中的一句話,“先其未然謂之防,發(fā)而止之謂之救,行而責之謂之戒,防為上,救次之,戒為下”。然后請剩下的參賽者思索當今所存憂患,以此為題,寫一篇策論文。 白聞樓仆役念誦沈雋策論的聲音越來越響。沈鳳璋已經(jīng)能夠聽到沈雋策論中對索虜之害的議論。 街道兩旁的嘈雜聲越來越小,茶樓二樓所有人也都安靜下來,側耳細聽仆役念誦之聲。哪怕是準備下棋的臨窗客也停下投擲骰子的手,安靜聽著沈雋的策論。 前朝永康之亂不過百余年,許多老人都還記得長輩們口中所述的當年被索虜所迫,背井離鄉(xiāng),跟隨家中長輩渡過淮水之事。 這些年看似安穩(wěn),實際上淮水以北的索虜人一直對大周虎視眈眈?;此吔绯D臧l(fā)生各種摩擦和戰(zhàn)事,當今至尊登基后的十幾年間大周更是與北方索虜發(fā)生過三次大戰(zhàn),無數(shù)將士埋骨沙場。 街面上很多不通文墨的人或許聽不懂沈雋這篇策論到底寫了什么,然而一聽到北方索虜四個字,想到入伍后再未歸來的鄰人子弟,胸中頓時生出無限悲愴與憤懣。 那些識文斷字的文人墨客,聽到沈雋旗幟鮮明,筆力雄健,陳詞激昂的文章,在悲愴之余,更是生出一派豪情! “好!這篇文章寫得太好了!今之所危,莫過于索虜之禍!”會真樓二樓的一群文人們,念叨著沈雋文章中的句子,忍不住拍案叫好。其中年紀最輕的那名文人更是對這篇策論推崇至極,贊不絕口。 在一片叫好聲,一聲嗤笑忽然響起。 那幾名文人臉上頓時浮現(xiàn)怒意,將目光轉(zhuǎn)向坐在窗邊的年輕郎君。 年紀最輕的那名文人怒而起身,想要朝對方走去。周圍人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好言勸道,“算了算了??茨侨说臉幼樱椭莱錾砀毁F,說不定還是官宦之家,我們?nèi)遣黄?。?/br> 起身的年輕文士卻沒有聽友人的話。他甩開眾人,怒氣沖沖,大聲怒罵:“索虜不破,后患無窮。正如沈郎君文章中所言,如今北方之郡,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胄而睡!你一個只會躲在建康城中賭雙陸棋的紈绔子弟,有何資格嗤笑?!說不準,你連這篇策論都看不懂!” 這名年輕文士一邊罵,一邊朝沈鳳璋大步走去。 眼看就快要接近靠窗的桌子,站在沈鳳璋身后的劉溫昌還沒出手。看似閑站在不遠處的幾名男子忽然朝前一步,衣袍一掀,手按在腰側,“錚”的一聲,腰間環(huán)首刀出鞘,銀光凜冽,寒氣森森。 來勢洶洶的文士猛然退后兩步,臉上怒意瞬間被驚惶取代,慘白如紙。 熱烈的討論聲剎那間消失一空,滿座寂靜,再無半絲響動。在座之人甚至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一動不敢動,生怕引起那群佩著環(huán)首刀的護衛(wèi)們注意。 年輕文士的同伴們互相對視一眼,咬了咬牙,快步上前,拉住同伴胳膊,朝沈鳳璋賠禮道歉。 “這位郎君,我們這小友年紀輕,沖動易怒,多有得罪,還請郎君海涵,請郎君海涵?!彼麄儙兹嗣嫔蠞M是討好道歉之色,小心翼翼替同伴賠罪,然而看著此刻一聲不吭的同伴,他們個個心里都氣得咬牙切齒。方才就讓你別去,你不聽,偏要逞英雄?,F(xiàn)在惹上不好惹的人物,倒成了縮頭的烏龜,鋸了嘴的葫蘆。 沈鳳璋朝對面的臨窗客看了眼。 臨窗客又朝這些拔刀的護衛(wèi)微微點頭。 一瞬間,這些人又收回環(huán)首刀,重新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這幾名前來道歉的文人瞠目結舌。他們以為同伴是沖撞了這位出身權貴的小郎君,才有這么多護衛(wèi)拔刀戒備,沒想到這些護衛(wèi)居然是這位在會真樓待了這么久的臨窗客的。他們私底下討論過,都覺得這位臨窗客是家境豪富的地主,沒想到居然也沒那么簡單。 這幾人見狀,又趕忙朝臨窗客認錯道謝。 雖然那些護衛(wèi)已經(jīng)把刀都收回去了,但整個二樓的氛圍卻一掃先前的輕松自在,變得分外壓抑起來。有人最先受不住,小心翼翼佯裝鎮(zhèn)定結伴下樓。 一見有人平安離開,其余人頓時紛紛跟了下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二樓人去樓空,除了沈鳳璋和臨窗客以及各自隨從,再無他人。 臨窗客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不過,讓他驚訝的是,坐在他對面的沈鳳璋哪怕見到這些拔刀相向的侍衛(wèi),仍然神情自若,不慌不忙。不愧是沈老郡公的孫子,膽量著實不錯。看在老郡公的份上,他本就對沈鳳璋有些許好感,這會兒知曉她會下雙陸,遇事也不慌亂,頓時越發(fā)喜歡這個小輩。 他想起沈鳳璋方才的嗤笑,好奇問道:“你方才笑,莫非是覺得這篇文章寫得不好?你不認為索虜是當今之憂?” 沈鳳璋擺弄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她抬眸,看向?qū)γ嬷?,微微笑著,緩緩道:“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君王若悟治安論,天下何人敢用兵?!?/br> “陛下,大周之危到底是何,您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