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掌柜的怎稱玉前輩為恩公？”

“……這說來話長了?！滨U掌柜自蒸籠中取出白面饃，裹上幾層油紙，與兩盅羊rou羹一齊放入竹籃中，仔細(xì)地拿棉布蓋嚴(yán)。

無敵道：“我就隨口一問，掌柜的不便講，我就不問了。”

“那也沒什么不便講的，”鮑掌柜又舀了兩碗羊羹給無敵和蒼術(shù)，“早年，鮑某在益州散花樓做廚子，有幸得了一本前朝蜀王府珍藏的，因湯菜闖出了些名氣，教江湖朋友戲稱為‘膳圣’。當(dāng)時的知府慕名而來，要鮑某款待京中來的一位貴人，點名要做一道百歲湯。這百歲湯，以百日小兒的心肝為料。正經(jīng)人誰吃這個？鮑某自是不愿。因此得罪了知府，鋃鐺入獄，拙荊也庶幾讓知府的表親霸去。”

無敵聽得拍案，震得碗筷直跳：“都說我們江湖中人以武犯禁，這些朝中蛀蟲，飽讀詩書通曉律法，卻茹毛飲血，殘害良善，豈不是以文犯禁？”

蒼術(shù)從未見過無敵發(fā)怒，只覺雷霆之聲在耳邊炸裂，嚇得打了個小嗝。

無敵趕緊換了副好臉色，給蒼術(shù)挑羊rou：“是玉前輩救了掌柜的？”

鮑掌柜點頭道：“當(dāng)時，官府誣陷鮑某做人rou買賣，還稱記載了烹飪?nèi)藃ou的秘方。這完全是胡說八道，鮑某就把此書交給了官府，以證清白。交出此書的當(dāng)天夜里，玉非關(guān)玉恩公潛入獄中，尋問此書下落。鮑某才曉得，中藏了一副前朝蜀王繪的圖。據(jù)傳，那蜀王富可敵國，死后王府的財物卻不知所蹤，想必是藏在了某處，線索就在此圖中。”

無敵道：“如此說來，玉前輩救掌柜的，也是為了奪取藏寶圖？”

鮑某搖頭：“那倒不是，恩公的武功出神入化，當(dāng)真覬覦寶藏，要奪此圖，強取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救鮑某？他救了鮑某之后，領(lǐng)鮑某和拙荊去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讓恩公稱作二叔。另一個，是前朝蜀王的兄弟，論起來，此圖本就是他家之物。”

無敵不由得為之咋舌，這段舊事，可比彈詞先生講還要離奇。

鮑掌柜自后堂端來撒了蔥花的米纜，續(xù)道：

“恩公的那位二叔，不但武功已臻化境，且博學(xué)多才，頗具智謀。沒費多少力氣，便尋到了寶藏的下落。問蜀王的兄弟如何處置。那蜀王的兄弟也沒個主意，要恩公的二叔定奪。最終，恩公的二叔，自己出了一萬兩黃金，說是答謝鮑某。鮑某哪里敢要？勉強收了五百兩銀票。恩公的二叔又出了九萬兩黃金，與寶藏合在一處，說是留待他日，山河破碎時，造福蒼生之用?！?/br>
無敵吸著米纜：“玉前輩的二叔，難不成是個視富貴如浮云的善人？”

鮑掌柜唏噓：“不錯，鮑某對恩公一家好生欽佩，加之為官府通緝，不能再重cao舊業(yè)，就和拙荊追隨恩公，隱居在蜀西雪山中。后來，蜀王的兄弟壽終正寢，恩公的二叔又與舊部決裂，搬來了峨眉后山。沒過多久，恩公的二叔將畢生絕學(xué)傳給恩公，一夜白頭，百病纏身，臥床不起。恩公帶著他四處尋醫(yī)，最終也沒能治好。從此，恩公便落下心病，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暴躁，總以為自己的二叔還活著，與他同住在洞府中?！?/br>
無敵恍然大悟，心道，玉非關(guān)口中的“他”，竟是玉非關(guān)的二叔。白晝里性子謙和的“玉非關(guān)”，就是玉非關(guān)中了化生蠱，心智失常后，在不自覺地模仿這位二叔了。

——煢煢孑立，扮作親人自欺，略有些可憐。無敵難得生出了一絲悲憫。

鮑掌柜嘆道：“鮑某受恩公的二叔所托，開這間茶鋪，也只為照料恩公。閣下未上山時，恩公始終形影相吊，鮑某也曾擔(dān)心，恩公哪一日神智全失，會對閣下不利。幸而相安無事，可見，閣下乃仁厚守信之人，恩公也不忍傷害閣下，極力克制?！?/br>
無敵思索片刻：“隱居在雪瀑崖的各派高人，皆是為了照料玉前輩？”

鮑掌柜搖搖頭：“除了鮑某和孟兄，其余皆是山岳盟的好手，譬如妙羅坤道，與恩公的二叔約定，看住恩公，不讓恩公重回魔……其中也不乏打?qū)毑刂饕獾南?，肯為恩公的二叔辦事，只因恩公的二叔曾把寶藏的線索一分為五，畫作，交予山岳盟的五岳門派保管?！?/br>
無敵本以為是什么門派的信物，另有乾坤，一聽是虛無縹緲的藏寶圖，反而興致大減。自打無名當(dāng)了五劫老大，他就從不短銀子花，對財物不十分上心，也懶得費這個神。

聽鮑掌柜說到孟兄，卻是心中一動，猛地想起，昨夜玉非關(guān)提起過孟虎：“孟兄是誰？”

鮑掌柜奇道：“閣下不是孟兄領(lǐng)上山的么？”

“在山麓彈詞的老先生姓孟？”

“孟兄也真是的，忙著對付上山滋事的人，倒忘了自報家門？他姓孟，單名一個虎字。他與恩公……他十分仰慕恩公?！?/br>
無敵難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他在金陵城外遇見的老嫗，自稱有個兒子名叫孟虎，數(shù)十載音訊全無。峨眉山的彈詞先生也叫孟虎，卻不知是不是老嫗之子。

吃罷飯，會了鈔，他提起盛放羊羹泡饃的竹籃，折返玉非關(guān)的洞府。

蒼術(shù)想要隨他去看活神仙和無名，讓他堅決地拎回了妙羅坤道的屋舍。

無敵獨自返回斷崖下的洞府，只聽玉非關(guān)滔滔不絕地道：“……在下當(dāng)時也和閣下一般，筋骨盡碎，幸蒙師祖襄助，才將練至大成，恢復(fù)如初。然而，數(shù)十載，不老不衰。不能與心上人共白頭，真教在下苦惱?！?/br>
無敵睨了玉非關(guān)一眼，從竹籃中取出一碗羊羹，遞給坐在桌前的無名。

無名當(dāng)真是餓極了，伸手去拈白面饃，無敵拍開他的手：“也不嫌手臟！”

無名眉心微蹙，任由無敵洗凈手，替自己撕碎白面饃，泡入碗中。

玉非關(guān)見狀住了聲，自去洗漱，回來與無名相對而坐，其樂融融地吃喝。

無敵掠睄玉非關(guān)，想到他的言行舉止，是在模仿離世的長輩，只覺既可悲又可笑。

玉非關(guān)沖他微微一笑：“閣下不生在下的氣了？”

無敵渾身不自在，只當(dāng)沒聽見，看向無名：“大哥，什么時候下山？”

無名挑了一筷泡饃，細(xì)嚼慢咽，喉結(jié)蠕動，吞入肚中。

又端起碗來，小口啜飲鮮美的湯汁，這羊羹中加了不少滋養(yǎng)的藥材，難能可貴的是沒有一樣相沖，火候也把握得極佳。

他頭也不抬地對無敵道：“這是你惹的事，何時解決，何時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