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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從“推位讓國,有虞陶唐”重新回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段唯駕輕就熟,不時對稍難理解的地方提出疑問,似是有意拖慢陳老的節(jié)奏,方便江凝理解。江凝自然感受到了這份好意,打直脊背,聽得格外認真??上Р痪弥螅桶l(fā)現(xiàn)陳老的語調(diào)實在與九銘香有異曲同工之妙,困意漸漸席卷而來,眼皮開始發(fā)沉。然而他又舍不得辜負段唯一片良苦用心,只得努力睜大眼睛,奮力將書卷上的字往腦袋里趕,同時暗暗對段唯佩服了一番。無論事實如何,起碼從表面上看,江凝這個“伴讀”是作的很認真的。陳簡言嘴上沒說,心里對他還是滿意的。直到看到了江凝呈上來的習字貼。如果不是知道那上面臨的內(nèi)容,陳簡言簡直要把它當成鬼畫符——先不說這字沒型沒體,就是江凝自己,也未必能在墨干后認出那些筆道。陳簡言只覺本就稀疏的頭發(fā)當場掉了兩把,低喝:“江凝,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江凝委屈巴巴:“陳老,凝兒已經(jīng)盡力了……凝兒以前沒寫過字……”陳簡言深吸幾口氣,感覺好了沒幾年的脫發(fā)癥恐怕又要卷土重來,忙轉(zhuǎn)頭看了幾眼段唯的臨帖,將胸中翻滾的火氣強壓下來,沉聲吩咐:“回去寫三張,寫好了再拿來給我看?!彪S后一甩袖子,腳下生風地找段允算賬去了。寒來暑往,江凝這三張字足足練了五年,也沒能讓陳老滿意。五年來,那小子的個頭突飛猛進,已從堪堪到段唯肩頭的小豆丁,長成身長超過段唯半頭的英氣少年。只可惜那一手字跡的長進遠不及個子,雖不那么像鬼畫符了,卻也是飄逸不羈的自成一派。陳簡言對江凝頗有微詞,不僅僅是因為那一手爛字,主要是他“伴讀”之后,愛徒的變化實在始料不及。從輕處講,陳老布置兩張習貼,八歲前的段唯至少寫上四張,而現(xiàn)如今,保證寫夠兩張立即停筆,絕不多費墨汁。而比較嚴重的是,不知兩人私下里看了什么書,在呈上的文章中時有驚人之語,陳簡言恨不得把段唯整個人包起來帶到身邊,與江凝徹底隔絕。與此相反的是,蘇武師總是對江凝贊不絕口,認定了他是練武的好苗子。段允啼笑皆非:“我怎么覺得,這個撿回來的反而更像我?”身后無人回應(yīng),蘇越正望著遠處習武的兩個孩子出神。意識到段允的目光,他驀地收起微微上揚的嘴角,重新變回了面無表情的模樣。段允:“嘖,我上輩子是欠你錢了?”這日正是中秋佳節(jié),結(jié)束了日常晨練,便沒有其他課程了。江凝有心想出府撒歡兒,卻被段唯押去了南書房練字。江凝老大不情愿地:“今天是中秋,悶在房里練字多掃興,我們就不能出去逛逛嗎?”段唯冷冷地:“少找借口。你那字練到現(xiàn)在還沒型沒體,將來怎么拿得出手?”“怎么沒個型體,”江凝狡辯道,“我這字叫’江凝體’,獨此一家。幾百年后,那也是墨寶,一字千金?!?/br>段唯嘴角抽了抽:“還沒睡醒呢吧?蟲子掉墨汁里再爬出來的道,都比你那字好看?!?/br>“行啊,”江凝輕笑一聲,“對別人向來都是溫文爾雅翩翩公子,怎么到我這兒就變得這么損了?難道你……”“凝公子,”一旁的小僮忍不住插話,“墨已經(jīng)研好了,您再不寫可就干了。”“思墨,你怎么回事?到底站哪邊?”江凝不悅道,“下次出去我可不帶你了?!?/br>小僮不慌不忙,狡黠一笑:“凝公子,您是不是忘了上次讓我?guī)湍亍?/br>江凝頓覺不妙,趕忙攔?。骸昂昧撕昧耍氵@孩子,我逗你玩呢。研過這些就行了,你回去歇著吧?!?/br>思墨調(diào)皮地沖他眨了眨眼,退出書房。段唯卻不依不饒:“你讓思墨幫你藏什么了?”江凝低頭思索少頃,靈機一動,從袖中摸出一顆桂花糖:“這個。給你?!?/br>段唯無語:“這有什么好藏的?”“后廚又不是時時都備著它,什么時候想吃都能吃到。好比現(xiàn)在,我突然給你變出一顆,你說不定一高興就放過我了呢?”段唯抽走糖果,鐵面無私道:“寫。”王府正殿,中秋宴于午時開始。段允與陳簡言先后致過佳節(jié)賀詞,眾人飲過第一杯開胃的桂花釀,婢女便呈了花菇豆腐羹至各個桌案。段唯看著面前的花羹,不易察覺地輕皺了一下眉頭。他不是愛挑食的人,卻單單覺得香菇有股怪味兒,不過因著素來養(yǎng)成的習慣,他總會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從未跟后廚提過要求。好在今天這道只是在上面灑了一層燴好的香菇丁,不至于使整碗羹都充斥著那味道。段唯拿起調(diào)羹,面前的小碗?yún)s突然滑向右邊,緊接著,一碗早已撇去了香菇丁的花羹滑了過來。段唯驚異地抬起眼,剛好對上了一雙噙著笑意的褐瞳。宴畢,段唯押著江凝回書房的路上。江凝:“不是吧?你好歹想想剛開宴那會兒,我還幫你撇了香菇呢,你怎么能以怨報德???”段唯:“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吃香菇的?”江凝嘿嘿一笑,起了壞心眼,迅速貼到段唯耳邊:“喊聲哥哥,我就告訴你?!?/br>段唯用胳膊輕搗了他一下:“別鬧,快說?!?/br>江凝依舊沒正經(jīng):“夢里你親口跟我說的。”段唯嗤笑:“夢里的事也能當真?”江凝:“怎么不能。哎,你有沒有夢見過我對你說’搴舟中流,與子同舟,欲與君……’”一聲低沉的咳嗽不合時宜地從身后傳來。“……結(jié)為兄弟?!?/br>段唯:“我們不已經(jīng)是了嗎?”陳簡言頂著一頭稀疏花白的發(fā),在二人身后低聲呵斥:“走路有個走路的樣!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兩人分開一段距離,回過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見了禮。江凝擠出一個討好的笑:“王傅,您老今天看起來氣色特別好,連發(fā)絲好像都多了不少?!?/br>陳簡言只覺這小子和段允一個德行,命里克自己,懶得和他多費口舌,冷哼一聲,抬腳便走。段唯啼笑皆非:“你存心的吧?”江凝:“不然你想站在這聽兩節(jié)古禮嗎?”見陳簡言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江凝又火速貼了回去:“哥,我們出去逛逛好不好?”自從個子趕超了段唯,江凝便很少再喊他“哥”,只有撒潑耍賴時才會黏黏糊糊地喊上一聲。段唯拍掉粘在肩上的兩只爪子,不為所動:“現(xiàn)在不行,晚上再去?!?/br>江凝失望地:“晚上本來就是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