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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么比這個領(lǐng)悟更讓人椎心刺骨。許稚柳唱:“恰便是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br>容嫣終于淚如雨下。眼淚無聲無息的奪眶而出,在臉上奔流,一滴滴的又滴在衣襟上,而他毫無知覺。他才是離了月宮的嫦娥,下到凡間,淪回六道,歷盡劫苦。他愛錯了人,他認(rèn)錯了命。如今的他已被紅塵的濁氣侵染,碧海青天,他卻再也回不去了。離了月宮的嫦娥——從離開月宮的那一天起,他就在一寸一寸的死去。琴聲靡靡下沉,笛聲宛如風(fēng)動。許稚柳的唱腔在拔高,拔高,銀線般的喉嚨往上揚去,象流星一般掠過前塵往事。在戲里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南琴的一生。他相信愛情,而南琴相信理想。他們各自的道路,各自的方向,各有各的血與淚,各有各的沉寂與飛揚。然而最終的最終,也不過是虛空。繁華盛錦的戲,流水一般從容嫣的眼底淌過。他的眼中漸漸荒涼。他看到了,這個大時代,所有戲子的夢與悲哀,他們鐘靈毓秀,他們心比天高,吃過多少苦頭,挨過多少艱辛,只迷戀那一瞬間的無限光華。只可惜,他們都和自己一樣,生于亂世,生不逢時。活著是多么的辛難。這人生一世,為什么就這樣的苦,這樣的悲涼。容嫣在無聲的慟哭。不必看他,真彥也感覺得到。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也沒有辦法安慰。柳川正男的話又悠悠回響。“讓他死,或者讓他恨你,你選哪一樣?”朝香宮握緊了拳。“殿下,二爺?!?/br>小樹迎了上來,怯怯的叫他們。朝香宮的臉色很不好,然而容嫣更差,神色恍惚。“二爺,您怎么了,見了想見的人嗎?他好不好?怎么不開心呢?”小樹扶了容嫣,小心翼翼的和他聊天。容嫣勉強一笑:“他很好。我,我很開心?!?/br>朝香宮道:“我用你的名字,訂一只花籃送過去。你,要不要順便給他寫封信,報個平安?”“……其實,你不必為我這么做?!?/br>朝香宮不說話。“我不會感謝你的?!?/br>“我知道。”許稚柳洗了臉出來,正撞上換衫上場的含杏。許稚柳向她微笑:“含杏?!?/br>含杏側(cè)過臉,從他身邊過去了。許稚柳低聲道:“含杏,你真的從此不理柳叔了?”含杏猛地站定,回轉(zhuǎn)身,她的眼里含著淚。“我等了你一夜,”她低聲道:“我那么求你,那么不要臉的求你,可你沒來?!?/br>“含杏?!?/br>“你為什么不來?”“含杏?!?/br>“你真的那么討厭我?”“你知道不是這樣的?!?/br>“那你為什么不來?為什么你要讓我覺得我自己好下賤,你讓我討厭我自己!”“你喝醉了,含杏,你當(dāng)時喝醉了?!痹S稚柳低聲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豈是那種乘人之危的人?!?/br>“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我知道我在要什么。”含杏一字字的說:“柳叔,要是我現(xiàn)在對你說,我還等你,你要不要?”許稚柳道:“我說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妹子,我的女兒。”含杏閉了閉眼睛。“柳叔,你是不會乘人之危的君子?!彼p聲道:“但也是個無情的人?!?/br>有些事情,無法挽回。就象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做了那個驚心的夢后,他和二爺再也回不去從前一樣。許稚柳知道,他和含杏,也再也回不去了。那天真的孩子,全心全意的依賴,毫無雜念的青澀時光。回到休息室,擺了一屋捧場的票友送來的花藍(lán)。他每天都收一大堆,許稚柳也沒心情細(xì)看,換了衣服就打算回去了。走到門口,突然又倒折了回來,對著其中一個黃色香水百合的花藍(lán)發(fā)呆。跟包的說:“怎么了柳爺?”跟包的一說,他突然驚醒了,問:“這花藍(lán)是誰送來的?”“好象是個年輕人,不認(rèn)識的?!?/br>“他說什么了?”“好象說,這是二爺?shù)囊稽c心意。也沒說哪個二爺。對了,還放了一封信。”許稚柳只覺得血都倒沖上了頭。花藍(lán)上掛了條沒落名字的條幅:“恭賀許稚柳老板演出成功?!?/br>那么熟悉的筆跡,雖然只是匆匆忙忙的晃了一眼,但他絕對不會認(rèn)錯。“信呢?”他顫聲問。“哦,我找找,放哪兒了呢……在這兒。”許稚柳迫不及待的接過來,信沒有封口。打開來,只是一張雪白的便箋,上面寫了兩句話:“桐花萬里關(guān)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br>許稚柳望著信,雙手發(fā)抖,呼吸困難。眼淚瞬間充滿了眼眶,臉上的表情卻好象在笑。“那個年輕人長什么樣?”他突然問。“十八九歲年紀(jì),眉清目秀的,上海腔?!?/br>許稚柳猛地沖了出去,一直跑到大門口,他焦急的環(huán)顧四周,人海茫茫,哪里還找得到那少年的影子?跟包的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柳爺,這花籃送來好一陣子了,那年輕人早走了?!?/br>許稚柳抖著手里的信,對他說:“二爺,二爺還活著!這是二爺?shù)淖?!?/br>跟包的緊張的看著他,許老板在那一刻看上去好象要瘋了一樣。“是,是,二爺當(dāng)然還活著,他不是來聽柳爺?shù)膽蛄藛?!”跟包的小心的說。“可是,既然來了,為什么他不來見一見我?”“呃……這個……”許稚柳把信抱在胸前,慢慢的彎下腰去,就好象身體里哪里在痛一樣。“為什么他不見一見柳兒?”“柳爺,你,你沒事吧?”“二爺,你為什么不回來?”他把頭抵在雙膝之間,肩頭顫抖,聲音沙啞。他在哭泣。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