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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也受不了這罪。 他們數(shù)量不算多,大概幾十來號,三人成眾,成眾就立規(guī)矩,對外自稱“破人”,這并非喪氣,而是帶了自傲的自貶,不屑于和外頭那些不破的人比肩同列;必須守望相助、同仇敵愾,他的對頭找上門來,你若不幫,將來也沒人幫你;不與外界來往,也抗拒生人造訪…… 一般來說,對于這種不明人員聚居,政府都會分外留意,但一來破人嶺太偏,住戶數(shù)量又少、不出門不鬧事,活得如同一縷輕煙,你幾乎察覺不到它的存在;二來他們也鬼,一有風聲,頃刻間作鳥獸散,人去寨空,風頭過了再回巢,跟打游擊似的,被撞上了就說自己是來旅游、放逐身心回歸自然的,怎么著,犯法了? 誰有那個耐心跟他們周旋啊。 孟勁松問了句:“這么說,我們的人都沒能進寨門?” 柳冠國點了點頭:“可不,別看嶺上沒手機電話,通氣可不慢,家家都有搖鈴,據(jù)說根據(jù)節(jié)奏緩急,代表事情嚴重程度,外人都聽不懂。第一個看見生人的,馬上掄起鈴來搖,附近的人聽見,跟接力棒似的跟著搖,這沒搖幾輪,整個寨子都知道了,全涌過去幫忙攔人,根本不讓進,不過……反正進不進都無所謂。” 進了寨門,又不能進到人家。 孟勁松沒說話。 柳冠國察言觀色,心頭一動:“孟助理,你是不是覺得孟小姐在那兒?要么我派兩個人去探探?” 孟勁松疲憊地拿手揉了揉太陽xue,他確實覺得這個寨子挺可疑的,非但如此,他覺得柳冠國剛才報過的每一個寨子都可疑——顯然,他是慌亂了、沒了方向、見什么就疑什么,這種心緒可要不得。 他清了清嗓子:“就算要探,也得有點跡象再去探,不能想什么是什么,叫大家瞎忙活……你先去歇著吧?!?/br> 柳冠國應了一聲往外走,到門邊時,孟勁松又吩咐他:“把門帶上。” 柳冠國趕緊拽門,心里突突跳個不停,想著:孟助理這是要給那頭打電話了。 是得打電話了。 這么大的事,拖瞞了這一日夜,孟勁松已經覺得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是不是職業(yè)習慣,他習慣聽差辦事,對自己拿主意這種事,既生疏又抗拒——萬一主意拿錯了呢?他這助理的身子骨承重有限,對某些后果,承受不住。 論理,電話該撥給大姑婆高荊鴻,但前兩天跟千姿聊天,聽她話里話外那意思,大姑婆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孟勁松猶豫了一下,撥了二姑婆唐玉茹的。 唐玉茹,亦即孟千姿的二媽,現(xiàn)年六十六歲,長年在泰山伴山。 這位二姑婆,跟高荊鴻是兩個極端,她少年時趕上各種大運動,艱苦樸素的思想深植于心,很看不慣鶯鶯燕燕胭脂水粉那一套,還曾嫌棄自己的名字太“地主家小姐”,改了個名叫“唐衛(wèi)紅”,叫了一段時間之后,發(fā)現(xiàn)那年月改名叫衛(wèi)紅衛(wèi)國的也太多了,人群里嚷嚷一聲,得有十幾個應聲的,實在不方便,才又改了回來。 而今該是享福的年紀,卻閑不住,一般人閑不住,會養(yǎng)花弄鳥、寫字畫畫,唐玉茹不,她過不來這種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日子,她要勞動,還要用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 她隔兩天就往泰山上爬一趟,在上頭支起鏊子、烙山東煎餅,賣給游客卷大蔥;也會背上黃瓜或者西紅柿,浸在山溪水里泡得涼沁沁的,有償供過往游人解渴——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個百八十塊,微信或者支付寶入賬一打開,長長的一串三塊五塊。 高荊鴻曾輕描淡寫地說起過她:“老二就喜歡捧著金飯碗要飯,隨她去吧?!?/br> 不過孟勁松覺得,這位二姑婆活得勁兒勁的,特蓬勃。 這兩位姑婆,互相間沒大矛盾,但因著觀念不同,難免有小齟齬,孟千姿小時候,幾位姑婆身邊都待過:在高荊鴻那,是著洋裝穿紗裙腳蹬蝴蝶結牛皮鞋的小公主,到了唐玉茹那,就被推子推平了頭發(fā),穿圍嘴戴護袖,滿山野跌爬滾打,高荊鴻去探看時,險些氣暈了,不好對唐玉茹發(fā)火,就沖孟千姿來氣:“你看看你,都長成驢糞蛋了?!?/br> 這使得孟千姿一度對驢糞蛋非常好奇,還言之鑿鑿跟小伙伴說,她知道有個女孩長得跟她特別像,叫呂鳳丹。 …… 唐玉茹聽完了孟勁松的話,一言不發(fā),聽筒里,只余時急時緩的呼吸聲,孟勁松怕她著急,又強調了一遍“千姿當時給我使了眼色,她好像是有主意”。 這話補完,兩頭又陷入了沉寂,入夜的寨子里,有無數(shù)細碎的聲響,被夜色濾得很輕,在窗內窗外、燈上燈下,軟綿綿地飄。 良久,唐玉茹說了句:“我就知道,想動山膽,一定會出事的。” 七位姑婆里,她是唯一一位,堅決反對取山膽的。 第33章 【07】 山膽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材質、形狀、大小、功用又是如何,孟勁松一概不知, 他私底下問過孟千姿, 但孟千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知道,自打有山鬼起, 就有這東西,很古老, 也很重要, 當年的祖宗奶奶覺得應該找個隱秘的地方妥帖收藏,于是深入湘西,找到了一片不為人知的峰林,將山膽懸入山腔,這片無名的峰林, 也因此在山鬼的圖譜中,被命名為懸膽峰林。 這個位置選得很絕,湖南簡稱“湘”,湘西, 字面的解釋就是湖南西部。 打開中國地圖,湖南其實一點也不偏,它地處中南,上有湖北,下有兩廣, 西接渝黔,東連江西, 怎么看都該是十字路口、四方通衢——但事情就是這么巧,有一道名為“雪峰山”的山脈,縱貫湖南南北,把一省分作兩半,而這道山脈,又恰恰位于中國二、三級階梯的分界線上。 山脈以東,更接近江南丘陵;山脈以西,山高林險,峽陡流急,不利于對外交流,數(shù)千年如一日的封閉,東頭的文化潮流到了這兒,為大山阻滯,難以西進,以至于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沈從文描寫這兒的風物時,還把它稱為“邊城”。 明明位于國家腹心,卻落了個邊疆待遇,所以說祖宗奶奶真是很會選地方,深諳“大隱隱于市”之理。 按說既然“邊城”三十年代就已經走紅,那周圍片區(qū)也該雞犬升天、一并出道,然而并沒有,因著交通不便、文化閉塞,這一帶依然籍籍無名,直到八十年代初,現(xiàn)今蜚聲海外的武陵源砂巖峰林才被人發(fā)現(xiàn)并開發(fā)。 而那片懸膽峰林,因著地勢更絕、去路更險,至今仍深藏不露。 山膽這一懸就是數(shù)千年,沒人起過動它的念頭,它像地基,重要,也存在,卻從不被念及、提起,直到幾個月前,水鬼登了山桂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