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行了禮才緩緩地說道：“十五爺……禮不可廢?！?/br>
“你——”永琰不覺得有些氣悶，這一路來和珅對他雖然知無不言，可一旦碰上他的拉攏示好，他就裝聾作啞概不接受，他就不信這個人還真就是鐵板一塊！

正當二人僵持，那盧莊頭的公子卻秉燭來訪，二人只得暫時收了爭執(zhí)，對著進門的盧公子拱手見禮。

“聽二位口音想是京城人氏？”那盧公子只二十出頭，生的蒼白文弱，似有不足之癥，全然不似個莊稼人家的兒子，“在下想打聽京中科考事宜?！?/br>
和珅便將要緊的與他一一說了，末了問道：“恕我直言，公子聲音形容似有先天不足之癥，又是三代單傳，如此長途跋涉遠上京城赴考，家中高堂如何放心？”

盧公子嘆了口氣，苦笑道：“何兄好厲害的眼力——不瞞諸位，只因我家世代務(wù)農(nóng)，祖祖輩輩都希望盧家能出個文官光耀門楣——在下一出娘胎就有斷言我活不過二十，如今請醫(yī)研藥地折騰，好容易捱地片刻無虞，考上個秀才已是精力交淬，要趁著還有時間，盡我之能進城趕考，若能取個名次回來即便我死在京城也無所怨尤了?！庇犁犃舜蟀櫰涿?，似乎無法理解這考取功名對他個病秧子而言就如此重要，寧可放棄愜意自得的耕讀生活也要放手一搏，哪里值當！和珅卻以眼神制止了永琰，笑瞇瞇地繼續(xù)問道：“據(jù)我所知，甘肅全省因著旱災，皇上已頒下圣諭允許甘肅開捐納監(jiān)，有捐納銀糧的秀才立即授以功名——以你之家境，捐個監(jiān)生怕也不是難事，何必如此艱辛？”

盧公子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嘆了一口氣：“這捐，我們納不起！”

和永二人互看一眼，知有情弊，忙奈著口氣故作不解狀：“奇了，甘肅納監(jiān)也都是依足了制度規(guī)矩，捐個監(jiān)生在銀子三千兩或大米八百石，何至于納不起呀？”

“嚴兄錯了?！北R公子站起來，正色道，“當年的王中丞如今的王總督可不是叫我們開捐納監(jiān)，而是強令逼捐！”

“您二位打聽打聽榆中縣的土皇帝是誰？高兵高員外——那是王總督的小妻舅，連榆中縣令都得唯他馬首示瞻，為了給王大人做政績，他伙同縣衙一起強行癱派每家每戶的捐輸錢糧，稍有不從必得想方設(shè)法地叫那人家中家破人亡所有土地田契搜刮殆盡才罷，您趕明兒出去看看，這田連阡陌插著個‘高’字旗的必是他家產(chǎn)業(yè)，為這個，也不知道逼死多少人了——我家縱使世代白丁，也不屑為這等人為虎作倀！”

永琰聽到這里已經(jīng)心頭火起，但他從不喜在人前失態(tài)，又是天分極高之人早從和珅處學得處變不驚的涵養(yǎng)，因而不怒反道：“這高兵占著自己的姐夫在鄉(xiāng)里跋扈些也是有的，王大人難道不管的？我從京中一路行來，都聽說他官箴極佳——甘肅三年大旱，皇上又寬濟為懷免了甘肅全省的賦稅——可市面上的糧食正常流通沒有饑民餓稃，沒有，這就是難得了。”

“我當二位明白人，如今看來卻是再糊涂不過！”盧公子冷笑一聲，“當初王大人把全省納捐之糧入庫后強行以官府屯糧的名義向各個中小米行低價買糧，我有個堂兄做的就是米行生意——當時的收購官價才多少？十三文半一斗！遇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再和幾個jian商將谷麥米糧以收購價的數(shù)倍售賣出去?；噬厦饬烁拭C賦稅不假，可王擅望沒有免了我們的賦稅——沒有功名的人家還須得加倍交納——這是想逼著我們?nèi)ラ_捐納監(jiān)！至于甘肅沒饑民餓稃暴亂起事？那是天保佑這些年甘肅難得地風調(diào)雨順，除了今春多雨就——”

饒是永琰再沉的住氣，此刻也瞠目打斷他：“甘肅沒有旱災？！”

“無旱無蝗，難得的太平年景?！?/br>
王擅望不僅是貪墨斂財，而根本是冒賑欺君！大清開國以來還未曾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

“混蛋！”永琰一砸桌子，三個茶杯都被震地跳起數(shù)寸，落下后還兀自叮叮當當撞晃不已。和珅忙一手按住他的胳膊，一面轉(zhuǎn)頭強笑道：“若大個甘肅，就沒人管嗎？”

“王大人手眼通天誰人敢管——再說甘肅自巡撫以下藩臬道府縣各司各部，哪個沒拿過王大人的‘冰炭銀子’，哪個不是他王擅望的座下爪牙？卻去何處說理？！——皇上還不是嘉獎他為什么天下巡撫表率！”盧公子長嘆一聲，“盧家雖然沒出過半個舉人進士，卻也知道廉恥，不肯阿諛權(quán)貴，高兵記恨多時了——也不知在榆中縣還能待多久……所以才想著今年赴京趕考，尋個機會全家老小遷往京城，好歹天子腳下，還不至出那樣人面獸心偽善邀名的禽獸！”

待和珅勸走了人，再回屋來就見永琰疊聲命那侍衛(wèi)取欽差印證來，他立馬就要辦了王擅望一干貪官，和珅見慣了在宮里外表十分端謹木訥實則萬般心機內(nèi)蘊的十五阿哥，陡然見他初嘗民間疾苦竟透露出幾分他這年紀應有的少年血性和沖動，心中卻也不由地棄了幾分生疏成見，因而忙按住他勸道：“我們就這三個人，這個時分拿著欽差印信卻去哪里拿人，無憑無據(jù)地只怕剛到蘭州衙門就要教他們反咬一口，豈不是吃個現(xiàn)成虧？還是等天明了，發(fā)諭命穆彰阿帶著欽差行仗回來，名正言順地請旨問他，十五爺看著可好？”

永琰轉(zhuǎn)念一想，和珅所言句句在理，自己到底年輕沒見過大陣仗，因而允了，二人商議到后半夜尤未肯眠，卻忽然聽見前莊一陣喧嘩吵鬧，燈下窗外影影綽綽地幾個下人張皇奔走，甚至隱約可聞兵刃之聲——永琰久居深宮，還未反應過來，和珅卻猛一個激靈跳起來——盧家莊有變！

當是時，本在門外守夜的侍衛(wèi)推門而入，禮也顧不上行：“爺，有官兵把盧家莊團團圍住了！”

這一下非同小可，永琰震驚地站起身子——幾乎立即想到了在宮中有心問鼎寶座的自家兄弟——骨rou至親又如何，為著這九五至尊的位子恨不得吃了對方，這千里買兇追殺的例子，前朝多了去了！

和珅卻急中不慌，他估摸著兩人的行蹤未必就被宮中之人知道了，于是喝問道：“官兵無緣無故圍莊做什么？！”

“幾個官兵不由分說就圍住盧家主屋，如今那盧家主仆上下都被押在大廳里，聽那帶頭領(lǐng)兵的說要查什么‘盧家通匪’一案。”那侍衛(wèi)三兩下把事概括完了，永琰見不是沖著自己來心下一松，卻又覺得納悶，這盧家人都是個個老實本分的，告他們通匪？那他們留宿此地——算什么？

和珅老于世事的，眉頭一皺，頓時猜測必是榆中縣衙門伙同方才提到的高員外想要聯(lián)手尋釁找盧家的晦氣了，只是沒想到不巧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