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才驚覺有變，飛折送往乾隆御前稟告，同時蒙古卓索圖盟七旗也有小規(guī)模軍事調(diào)動，直隸熱河蒙古小股兵力看似松散各有所命，然鋒芒所向竟不約而同指向承德——乾隆雖是升平天子，但對這等宮闈奪權(quán)之事最是敏感，當(dāng)即授?？蛋仓彪`總督一職統(tǒng)籌河北一帶所有軍事行動。福康安雷厲風(fēng)行，一上臺立即前往隆化整軍——以私下調(diào)令不守軍紀(jì)之名撤去馬天庇提督之職，軍法處死，又以挑動軍心罪杖責(zé)張春成，同時?？蛋搽S即收編漢軍八旗之兵力，更換參將以上將領(lǐng)三十六名，建制各散。行至草原的蒙古卓索圖盟軍見況，便擁兵不前，只在草原邊沿游弋不去。福康安將計就計，以卓索圖盟七旗感懷圣恩赴承德請皇帝安乾隆甚為感念為由，遣使持令命旗主桑達(dá)克即刻前往承德，桑達(dá)克一去，群龍無首，不日，蒙古騎兵開始撤退，徐徐北歸。

這場軍事異動，如一顆石子墜進(jìn)浩海之中，很快便了無聲息。?？蛋不鼐┫蚯?fù)命之時，乾隆正在服藥，神色倒是一派平靜：“處死馬天庇之前，可有審問他冒哪個‘上級鈞令’調(diào)兵承德？”

?？蛋卜律砣ィ骸皼]有。馬天庇一人膽大妄為偽造軍令已是罪證確鑿，奴才以為沒有再審的必要——那些無謂的流言總是越少越好?！?/br>
乾隆有片刻的失神——這個他名義上的“外甥”做事已經(jīng)越來越成熟穩(wěn)重思慮良多了。不管背后指使馬天庇搶占隆化以備不測的人是誰，傳出來就定是樁遮天丑聞，拿住了證據(jù)就立時湮滅源頭，將謠言第一時間扼殺殆盡，甚至為了杜絕悠悠眾口，還同時處罰了事實上有功無過的張春成維持大局之穩(wěn)定——他看向?？蛋?，甚至有些惋惜——這般文武兼?zhèn)湟淮鄄艆s生生注定要一世為臣……他嘆了口氣。從來不會追悔過去的人竟在心中有了一絲歉然，若他只是一個臣子，會不會就不會生出今日這般扼腕？當(dāng)真是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桑達(dá)克今日也已起程返蒙，皇上放心，和珅他們招待地滴水不漏，優(yōu)容有加，一點沒露出我們疑他的破綻來?！?/br>
乾隆回過神來：“蒙古也攪進(jìn)來了……呵，陣仗好真大……”若說這場異動真是個人胡為亂動的話，怎么會攪地?zé)?，冀，蒙三省動蕩，“桑達(dá)克這人朕深知的，匹夫之勇又易沖動最易受人唆擺，未必真的有心參與這事，你們這法子是對的，先穩(wěn)住再說。蒙古這邊……”他頓了頓，神色復(fù)雜地看向福康安，?？蛋沧灾⌒闹邢雴柕氖呛稳颂魟拥厣＿_(dá)克帶兵千里奔徙，但此事，卻非人臣所能揣測，此時也只能深深地低下頭去，避而不答。

乾隆也深知此點，并不追問。

喜塔喇王爺他吉雖然統(tǒng)御蒙古，卻與卓索圖盟素來不睦——更何況天下無人不知他吉與永琰有秦晉之盟，若真有想有所異動，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借助蒙古勢力——那除他之外，也就只有——

他閉上眼。

永璘。

原來他最鐘愛的幼子，在日日親來伺奉甜言蜜語的同時，竟是為了焦急地監(jiān)視盤算他什么時候能撒手人寰，甚至為此做好了完全的準(zhǔn)備！就不能……再等個幾年么？！

這事雖還沒有明證，但永璘的野心卻是昭然若揭，叫他膽寒心驚！

皇家骨rou，到底就沒有親情可言么？！

他想起了那碗被他親手潑掉的藥湯，心卻一點一點地沉重下去。

冬至，元旦，萬壽從來都是清宮三大盛事，可今年冬至因著乾隆的病時沉?xí)r輕的，連祭祖告天等事宜都是交由永璘代天行禮，眾人都道他晚上也未必能出席夜宴。那夜永璘指揮若定，高居首位，倒將一干哥哥們都撇在腦后，連一貫忍耐的八阿哥永璇都有微詞，永琰卻只是淡淡地，甚至對著抱怨的兄弟們安撫道：“皇阿瑪既已擇了十七弟來主持，他坐首位也就是份屬應(yīng)當(dāng)?！痹捯粑绰洌钔夂鋈灰宦暩邆鳎骸盎噬像{到——”

永璘吃了一驚，連忙離座率著眾人跪下，龍輿抬上殿來，乾隆的精神卻是難得極好，矍鑠英明，神采煥發(fā)，雙目微掃，就將全場的人逼地大氣不敢喘。原本一直在心中揣測乾隆病情的眾朝臣直至此刻才放下心上大石。

“皇阿瑪吉祥！”永璘到底有些心虛，忙揚高了聲音。

乾隆面沉如水地下了輿，卻不理他，自顧自地向前走去，小貴子的傷也是早已好了的，忙趕上前扶著他拾級登高，御臺落座，一出聲，竟是久違了的中氣十足：“朕偶感風(fēng)寒，躲了一個多月的懶，諸位著實辛苦了。傳朕旨意，今日與會之人，人人賞金百兩，朝冠一頂！這承德行宮失火，是朕德行有虧上天示警——”

諸臣聽到此處，剛直起的背重又嚇地伏于地上：“皇上圣德，三皇五帝以來少有能及者，何來德行有虧！”

眾人還在爭先恐后地表忠心，乾隆卻一擺手：“永璘一向孝順，替朕去盛京到祖宗靈前替朕好好懺悔祈福如何？這承德行宮也有年頭了，依朕看此次也該再重新修葺一番，才襯的上帝國身份……”

一句話仿佛夾雜其中無足輕重地飄出，落下卻驚地每一個人瞠目結(jié)舌——這個當(dāng)口，被調(diào)離御前，前往盛京，這意味著什么？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永璘煞白了張臉，跪在原處，幾乎有些失魂落魄，連叩頭謝恩都不記得了，席上端坐的永琰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看著，直到執(zhí)起案上酒杯，一仰頭喝了個干凈。

?？蛋才c和珅同列首席，他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他，和珅面上依然是那副婉轉(zhuǎn)卻看不清真心的笑，眉頭卻已深深鎖起。

場上暗濤洶涌的氣氛，直到左都御史錢灃的出列，才微微打破。

但此刻這位鐵面御史的出場，卻未必會使事情好轉(zhuǎn)。?？蛋搽m長年不在京師，卻久聞錢灃之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只要占了理，哪怕是與皇帝對峙也在所不惜。

“錢灃哪?！鼻〗吡Ρ憩F(xiàn)地如往常一般大度，甚至還沖他笑了一笑，“你不會又想惹朕不痛快吧？”

錢灃提袍跪了，磕了個頭：“奴才不敢，奴才是給皇上獻(xiàn)字的！”說罷雙手奉上一道卷軸，小貴子上前接了展開，但見墨汁淋漓四個斗大大字——堯天舜日，筆勢如虹，一派大家風(fēng)范。這四字出來，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頓時又熱絡(luò)起來——看來這錢御史畢竟也是老了，至少知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四字雖平常卻著實是對乾隆的最大的褒獎。

但乾隆卻沒笑，他端坐在龍椅之上，忽然挺直了略帶佝僂的背，灰蒙的雙眼更顯蒼暗，和珅也沒笑，他放下酒杯，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qū)ψ赖挠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