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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親王卻仿佛懵懂未覺得自顧自與福晉沁蘭說話,偶爾笑著抱起世子綿寧,拿桌上的桂花糖膏喂他,竟是派事不關(guān)己的天倫之樂。但和珅知道,這個如今剛過而立,年富力強的王爺,從沒真的放棄過皇位。堯天舜日——那分明是暗指乾隆在位已近六十年,若真要做個千古難有的圣明天子就該仿效堯禪位于舜之美談,交出皇位!這錢灃縱使再膽大妄為,背后沒人撐腰他怎么敢?!“錢灃。”乾隆終于發(fā)話了,一揮手,止了滿殿舞樂,“你這是何意,誰讓你來上這四個字的?”“沒有旁人,正是奴才自己!”錢灃依舊跪著,語氣卻硬了幾分,“皇上這些年來六下江南,廣修園林,窮奢極侈,似乎忘了當(dāng)年登基之時的誓言?!”所有人都在瞬間噤若寒蟬,此刻,大家也都聽出來錢灃要說的是乾隆登基之時在康熙靈前發(fā)誓“若天假以年,必不敢超圣祖在位之六十年,必禪位于子”一事,這些年來這想法人人都要在心里計較過,盤算著要投靠哪個阿哥門下,但如今看乾隆依舊春秋鼎盛,精力充沛,怎么也不似甘心放權(quán)做個太上皇的人,誰敢這么光明正大地提出來?!“好!勞煩你還記掛著朕的家事?!鼻∩灰恍Γ瑢㈠X灃的進言同永璘一事聯(lián)系在一起,忽然拔高了聲音吼道,“究竟是哪一個人在你背后撐腰教你說這些誹謗君上的話!”這話一出,眾阿哥親王都坐不住了,嚇地紛紛離席就拜,永璘更是嚇地面無人色,錢灃卻似渾然不懼,昂首道:“沒人指使更沒人撐腰!皇上!您細想想,這些年縱使多了許多進項,但大興土木,廣犒番使,邊境戰(zhàn)爭接連不斷,哪一項不是化錢如水的事兒?都說乾隆盛世鮮花著錦,誰看的清其下的暗濤洶涌?您方才也說了,承德行宮失火未必不是上天警示!皇上,奴才沒有半點私心,但乾隆朝的奢侈拖滯之風(fēng)是該煥然一新了!”和珅暗暗一嘆——這錢灃說的他何嘗不知?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說出來一切都只會適得其反!“照你說這些年來朕勵精圖治,十全武功,四庫全書卻都是白忙一場窮奢極侈?!你要換的是這風(fēng)氣,還是要換——”乾隆撐著扶手起身,小貴子忙來扶,卻被一掌推開了,“朕?”“奴才不敢!奴才都是肺腑之言!一心為國沒半點私心!皇上!您要做的不是讓慶郡王去盛京替天祈?!橇T修承德行宮,罷一切征伐,反侈為儉,與民生息,方為長久之道!否則只怕不免如漢武帝一般輪臺罪己!”乾隆渾濁已久的雙目中陡然一亮,已是厲氣陡現(xiàn)在!“錢灃!”和珅騰地起身,在乾隆發(fā)作前起身斷然大喝道,“你簡直目無王法藐視綱常到了極點!還敢在這大放厥詞!來人!將這個悖逆狂徒拉出去嚴加看管!”若是旁人,乾隆哪肯罷休,可偏偏是和珅——乾隆呼哧呼哧地喘著灼氣,半晌才回復(fù)了臉色,重重地坐回椅上,一擺手:“拉下去!”錢灃尤自委屈,一路還在喊“請皇上納諫!請皇上納諫!”乾隆顫巍巍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已然起皺的雙手許久,終于抬起頭來,環(huán)視殿上跪了一地的大氣不敢出的臣子們——這些人心中,未必沒有和那錢灃一樣的想法吧?六十年……這個大限,畢竟要到了嗎?所有想繼承皇位的人,都是真心想他早點“駕崩”的,不,或許有例外,他轉(zhuǎn)向抱著綿寧一臉沉穩(wěn)的永琰,有了片刻的失神……“繼續(xù)……飲宴吧。”他再次開口,聲音卻陡然蒼老了,他想,他的王朝盛世,他的風(fēng)發(fā)意氣,是不是,真地要到頭了……第五十章:字字攸情瑤林表心跡,步步為營永琰奪嫡位(下)接下來宴會之上的所有人都各有心思,食不知味,宴席也就草草結(jié)束了。和珅卻沒有回去休息,他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云山勝地樓,和珅止住了腳步,似心有靈犀,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轉(zhuǎn)回身子,與他四目相對。永琰的蟒袍在夜風(fēng)中飄飄揚揚,襯著永琰臉上神色如冰川般酷寒而縝密,沒留下一絲破綻。他淡淡地勾起唇角:“和中堂。”“阿瑪?”綿寧有些畏懼地看著沉著張臉的和珅,拉了拉永琰的衣角。和珅看了跟著他的沁蘭與綿寧一眼,恭身請下安去,起身后卻固執(zhí)地不發(fā)一言,永琰一笑,拉起綿寧的小手,和顏悅色地摸著他的小臉道:“你們先行數(shù)步,我與和中堂相談片刻?!?/br>待人走遠,和珅才擰緊了眉:“你……還是行動了……姑息養(yǎng)jian那么多年,就是為了讓慶郡王一失足成千古恨——末了還找錢灃做這必死的出頭鳥,慶王已經(jīng)和他綁在一起,坐實了黨爭奪位的罪名!”呵……那么多年不假辭色避之惟恐不及,卻為了這個,來質(zhì)問他?“怎么和中堂以為是我害地十七弟遠赴盛京守陵?”語氣中帶了點譏嘲。完全沒有出手,僅在暗中就cao縱著年輕氣盛的永璘全軍覆沒,其他人誰有這等能耐?——這位十五爺?shù)氖侄嗡麉s是親身領(lǐng)教過了。和珅抿著唇看他,卻不正面回答:“我只是想說,時機未到,嘉親王何不多等幾年,如此鋌而走險,萬一功虧一簣豈不前功盡棄?”永琰呵呵一笑:“和中堂是在為皇阿瑪敲山震虎?我沒做我也不怕承認!我有幾斤幾兩重敢就打儲君的主意?我可與十七弟不同,他做出這等事來,就是先有了不忠不孝不臣之心在身,這難道也是怪我?和大人,你太看的起我了——永琰如今是縱有心亦無力了!”頓了頓,他啞著聲音補了一句:“修身齊家方能治國平天下,十年前我的雄心壯志就已被人生生剪除,如今所想也只能是家人妻小,至于江山御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你說呢?”和珅呼吸一窒,永琰此刻眼中心如死灰一般的寂然竟震地他心底微顫,竟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的話——難道竟是他,害他失了逐鹿中原的風(fēng)發(fā)意氣勃然雄心嗎?他咬了咬下唇,那個噩夢一般屈辱的強制的夜晚,那么多年過去,依舊是他愈合不了的傷,遺忘不得的痛!再次抬眼,永琰竟不知何時已近在眼前,他不由地退后半步,永琰卻拉住了他,蒼茫一片的雙眸里竟再也沒有昔日的狂熱涌動,而化作一片寂寥蒼茫:“你怕什么?致齋……我比你還恨當(dāng)年之事,你我本可以是最契合的至交,最完美的君臣——但是如今都不可能了——若你無心,當(dāng)年為什么要如此待我,若你有意,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