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首輪淘汰，第一槍卻打了個7.9，排名立刻掉到了第七。唐紹嘶了一聲，不看他，轉(zhuǎn)而去找李葉青。正好鏡頭轉(zhuǎn)到李葉青穩(wěn)扎穩(wěn)打，又是一槍9.8，不多不少，剛好保住第三。

第二槍是淘汰槍，這槍之后排名末位的選手將直接被淘汰，鏡頭集中在了第七的謝青云和第八的烏克蘭選手身上。謝青云照例是最后一個舉槍的，他抬手時，烏克蘭選手的成績已經(jīng)亮在他的屏幕上了：10.3，本輪第二槍目前為止唯一的十環(huán)。

鏡頭非常善解人意地停在謝青云身上。唐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連呼吸都放輕了，方曉也看得相當(dāng)認(rèn)真，結(jié)果謝青云瞄了十來秒鐘，忽然又把槍放下了。

“……”

“正常，”方曉寬慰道，“我看他們資格賽還有比到一半停下來推太極的?！?/br>
不止一個，還多是金發(fā)碧眼的洋人。方曉當(dāng)時就覺得人類太有趣了，心理學(xué)研究百多年，最好的臨場減壓方式居然是太極拳。

屏幕上，謝青云壓在最后20s重新舉起了手槍。射擊結(jié)束，也是10.3。

唐紹吹了聲口哨，感嘆道：“牛`逼！”

方曉笑道：“你這是要被謝青云圈粉啊。”

唐紹嘖了一聲：“人家?guī)浹?，怎么啦？就許你被你小男神圈粉？”

方曉劃清界限似的一搖手：“別，我不是。我喜歡的是小顧射擊的態(tài)度，對我胃口。”

顧一銘敏感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唐紹切了一聲：“拉倒吧，你就喜歡看他舉槍的時候單手插袋那個拽勁兒?！?/br>
方曉樂了。

顧一銘問方曉：“真的嗎？”

方曉一本正經(jīng)地反駁：“當(dāng)然不是，你聽他瞎說。唐紹根本不懂。你的姿態(tài)、情緒、控制，都是最棒的?！?/br>
他又湊到顧一銘耳邊，很小聲地夸他：“單手插袋的姿勢也是最帥的?！?/br>
這句話唐紹沒聽見。顧一銘摸了摸耳朵，“哦”了一聲。他以為自己會不高興，不過并沒有。他側(cè)頭看著正與唐紹聊天的方曉，心想，這個人真怪。原來粉絲是這樣的……

難怪那么多人想當(dāng)明星。

最終他們和平地看完了這場比賽。李葉青是第六，謝青云拿了年度總決賽的季軍。世界杯比賽的視頻是同一天內(nèi)統(tǒng)一釋出的，再之后還有一場10米氣手槍。唐紹被獎牌輪的全場變速拍掌搞得熱血沸騰，興致盎然，堅持繼續(xù)看下去，還宣稱看射擊比賽有種玩放置點擊游戲時抽卡的爽感：啥都不用干，只要關(guān)心數(shù)據(jù)。

方曉沒直接答話，先去征詢了顧一銘的意見。他的肢體動作非常仔細(xì)：離顧一銘很近，表現(xiàn)出一種支持的姿態(tài)，但并沒有身體接觸。

方曉問他：“小顧，你覺得呢？我記得昨天還發(fā)了一場氣步槍的決賽視頻，看那個也可以?！?/br>
方曉把一道失衡的判斷題化作了等價的選擇，好給顧一銘留出拒絕的余地。唐紹不明就里，催著顧一銘趕緊決定。顧一銘望著方曉，視線落在他淺灰色的發(fā)梢，說：“看氣手槍吧?！痹挸隹诘耐瑫r，顧一銘的面部肌rou也繃緊了。他感受到這樣的反應(yīng)，卻難以控制。他握緊了拳，盡量平靜地開口說：“是我的主項?！?/br>
第7章Privilege

射擊算不算體育運動，顧一銘其實不知道。

作為非對抗類的比賽形式，跟更高更快更強的田徑游泳不同，射擊是有范式、有局限的；甚至它跟同樣有范式的體cao跳水也不同，在射擊這個局限的條框里，一切掙扎都對內(nèi)而發(fā)，是與己的爭斗。他人見到的只是一支抬起又落下的胳臂，然后便是最終結(jié)果的數(shù)字。飛碟之類的移動靶項目和速射還有些規(guī)則上的觀賞性，靜態(tài)射擊項目，顧一銘覺得可以說很不好看了，連他自己也不喜歡看，頂多在教練的帶領(lǐng)下看看人家有什么非常規(guī)技術(shù)動作。

他問方曉：“你為什么喜歡看射擊比賽？你喜歡射擊嗎？”

方曉說：“我不喜歡射擊啊。除了大學(xué)軍訓(xùn)，我就沒碰過槍?！?/br>
唐紹已經(jīng)走了?？紤]到明天要早起，他們睡得也早。方曉在自己床上翻了個身，隔著黑暗的帷幕望向隔壁的顧一銘，說：“我就是喜歡看你射擊。國內(nèi)的比賽我基本上都會去跟場的?！?/br>
“小顧，”方曉問他，“你呢？你還喜歡射擊嗎？”

喜歡嗎？

還喜歡嗎？

顧一銘無法回答，方曉也不再追問。厚而硬的被子壓在身上，又漸漸被人體的溫度浸暖。兩道平緩的呼吸聲在寂靜的黑暗中交錯。顧一銘想著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這是漫長而飽滿的一天。他慢慢地睡了過去。

服務(wù)區(qū)的賓館附贈了早餐券，顧一銘和方曉早晨在自助餐廳遇見了端著餐盤的唐紹。今天輪到唐紹開車。他一見方曉就湊了過來，強烈要求方曉坐副駕駛，免得他開車的時候把脖子扭斷：“小顧一路壓根兒就不說話?！?/br>
方曉捧著粥碗為顧一銘打抱不平：“那你也得聊點小顧插得上嘴的?！?/br>
顧一銘咬著煎餃，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

什么是他插得上嘴的呢？他連體育采訪都不怎么說話。他不擅長交流，更適合命令與接受的模式。從很早他就知道不順暢的交流只會帶來更多的誤解，還不如默認(rèn)他人為你貼上的標(biāo)簽，反正也差得不遠(yuǎn)。

祝海波說顧一銘一看就是個老實孩子，他捫心自問的確為人不跳脫，被當(dāng)做老實孩子沒什么不好；李葉青說他低調(diào)，他也確實不喜歡出風(fēng)頭，那他就低調(diào)；天才、怪人、恃才傲物、省心、陰郁、少不經(jīng)事……這些標(biāo)簽讓他很輕松：免去了交流的麻煩，同時保護(hù)真實的自我不被評價。玻璃盾也有作為盾牌的價值。

顧一銘覺得交流是沒有必要的。過去的“顧一銘”是運動員，是隊友，是學(xué)生，是伙伴，是住戶，是客人。他有這樣多的身份，也一直成功扮演著被期待的角色，并不需要被理解?，F(xiàn)在的顧一銘則像是一位失敗的演員。他急切期待著改變與新的定位，卻沒辦法為此丟棄過去的角色。他仍然覺得交流沒有必要——不是對于自己，而是對于對方。他再也給不出什么了。顧一銘期望被了解，卻拒絕去坦白。

顧一銘有點理想主義，看人的眼光幼稚而挑剔——正是年輕人的特權(quán)。幾個助理教練和隊里的心理干預(yù)師都試圖跟他交流，但顧一銘不怎么配合。那樣的交流是基于一種預(yù)期的，是有目的性的。他還不能接受功利性的關(guān)系，仍渴盼著穩(wěn)定而平等的夢。顧一銘擅長默認(rèn)，也同樣擅長拒絕。有時候，他像是在別處觀察著自己，好奇這軀殼是先崩潰，還是先屈服。

在射擊隊習(xí)慣了集體餐，顧一銘行動利落，很快吃完了自己的煎餃。方曉原本捧著半碗粥象征性地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