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一銘結(jié)束了，自己也放下了碗。唐紹還沒完事，方曉便獨自帶著顧一銘上了車，坐在前座。

秋末的早晨，連陽光都是冷的。車子本身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機油、橡膠，和沙土味，聞起來像一種虛構(gòu)的自由。集合時間到了，還有幾個人沒辦完退房。方曉趴在方向盤上朝賓館的玻璃門看了一會兒，俯身從副駕的小抽屜里掏出來一只蘋果，遞給了顧一銘。顧一銘見他沒有再掏一只的打算，便徒手將那只蘋果掰成兩半，又給方曉遞回了半只。

顧一銘握著自己的那半只蘋果，把它當(dāng)做一種交談的預(yù)支獎勵。他盯著蘋果看了一會兒，問方曉：“必須要說嗎？”

“哎？”

顧一銘抬頭看向方曉：“坐副駕駛，必須要多說話嗎？”

方曉一怔，笑起來：“也不是非得說。就是開長途車吧，太安靜了容易走神。再說唐紹本來就是那個性格?！彼⒅櫼汇懀骸靶☆櫜幌矚g聊天？”

顧一銘先是搖頭，然后意識到這是個反問句，又點了點頭。他沒說話，咔嚓一聲咬了一口蘋果。

“那就不用聊，”方曉說，“沒關(guān)系。你不想說話的話，就讓我來理解你。小顧，作為我的‘小男神’，你在我這里是有一丟丟特權(quán)的。”他將蘋果咬在嘴里，空出右手，舉到顧一銘面前。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間留出了五毫米左右的間隙，沒有溫度的陽光從那縫隙中穿過，將手指染成溫暖的金黃色。

顧一銘微微瞇起眼，直視著那縫隙透過的陽光?？偟膩碚f，顧一銘不喜歡特權(quán)，就像他不喜歡為了自己耽誤整個車隊的行程。他覺得他不配。然而方曉給他的“特權(quán)”是一線陽光。這是所有人都應(yīng)該擁有的東西。

顧一銘迎著陽光，又咬了一口蘋果。

挺甜的。

顧一銘是方曉的“小男神”，他的特權(quán)只在方曉面前使用。不交流也可以理解，或許也是方曉對他的絕技。其余時候，顧一銘還是會盡力達(dá)成他人的期望。

唐紹首先發(fā)現(xiàn)了顧一銘的改變。唐紹本人是個話簍子，而顧一銘是個鋸嘴葫蘆。話簍子的話原本是壓根兒沒處傾倒的，結(jié)果這會兒副駕駛座上顧一銘忽然學(xué)會接話了。

唐紹說：“我跟你說上周那個客戶可傻`逼了，編曲就給三千塊還非得要弦樂全實錄巴拉巴拉……”

顧一銘說：“嗯，然后呢？”

唐紹說：“然后？啊，然后，我去隔壁音樂學(xué)院找了幾個學(xué)生給他錄了嘛，他說行，但是不讓修音，人聲樂器都不讓，說要原汁原味。誰給他的勇氣啊不修音。行嘛，我們不修，直接拿去混個原汁原味的，偏偏客戶一試聽就罵我們棚不專業(yè)騙傻子巴拉巴拉……”

顧一銘說：“嗯，結(jié)果呢？”

唐紹說：“……結(jié)果，我就……特別不爽？覺得客戶特別傻`逼？”

顧一銘說：“嗯，所以呢？”

“……”唐紹沖后視鏡喊，“方甜甜我想你了。”

方曉邊笑邊“哎”了一聲。他覺得顧一銘這種生澀到好像在嗆聲的說話方式還挺可愛的，不過唐紹明顯沒有他這樣的男神濾鏡。方曉不想打擊顧一銘的積極性，沒有多做評判，只是探起身從前排座位中間伸手按開了車載音響。唐朝樂隊版的瞬間在車內(nèi)炸響。

“哎！聾啦聾啦！我可是靠耳朵吃飯的！”唐紹喊了一嗓子。方曉不理他，就是笑，唐紹嘴上抱怨著，實際也沒有去關(guān)音響。顧一銘在那熱烈嘈雜的聲浪中，望向前路暮色中荒蕪的景色。

敦煌到了。

第8章你笑一個

車隊停在敦煌的第一天，天氣非常好。秋日的陽光爛漫地披灑在荒原之上，湛藍(lán)天色自穹頂向邊際褪去，黃沙在遠(yuǎn)處顯現(xiàn)一種曖昧的淺白，天與地的交界近乎溫柔。

過了黃金周，鳴沙山的游客也少，沙漠空曠遼闊，像無垠的海浪。車隊在鳴沙山景區(qū)門口就地解散，帶小孩的一家人去找駝隊，大學(xué)生們想玩沙漠摩托，唐紹也跟了過去，方曉征詢顧一銘的意見，顧一銘低頭在地圖上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最后說想去月牙泉——只有這個地名他看著眼熟。

方曉知道顧一銘沒怎么去旅游過，對待他的意見分外耐心。兩人在沙漠中穿行一段，又踩在細(xì)碎的砂石路上，沿著深秋枯柳走進(jìn)造景的長廊，到了月牙泉邊。月牙泉的確形如月牙，頗為巧妙。而黃沙之中一汪碧水孑然而立的氣質(zhì)，較之月牙，更像一張未開的射弓。

顧一銘看得喜歡，話仍不多，卻明顯有了笑模樣，終于像是他這個年紀(jì)的年輕人了。方曉帶了個單反，自己不拍，一路都由顧一銘拿著。他繞著泉水來來回回地拍照，不光拍景色，還要拍方曉。他前后左右試了好幾個景，覺得差不多了，還特地把方曉捉來指揮站位，方曉也好脾氣地任他折騰。

顧一銘拍了幾張，說：“方曉，你笑一個。多笑幾個?！?/br>
他想拍方曉的酒窩。

方曉等他拍完了，湊過來看。顧一銘大概是對攝影有些天賦，拍出來的光影色彩都很準(zhǔn)，動態(tài)的落葉和池水也抓拍得好。兼且手完全不抖，暗處拍攝時1/4秒的快門都能輕松地徒手拿下。其中有一張背景是碧水黃沙，背對鏡頭的方曉聽到顧一銘指揮，扭頭朝他望過來，淺灰色的發(fā)梢在風(fēng)中飛揚，將笑未笑時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顯現(xiàn)出少年人般的天真感。

顧一銘將原圖發(fā)給方曉，自己也存下來了一份。他想起方曉說他比自己大九歲，就是二十八歲，隊里大部分運動員都是這個年紀(jì)。他們都成家立業(yè)了，有相當(dāng)不錯的成績，但并不會這樣笑——也許在家人面前會。顧一銘的朋友圈里，謝青云馱著他的小女兒，笑容也很燦爛。

方曉呢？他成家了嗎？

顧一銘空曠已久的心臟忽然生長出好奇。

月牙泉邊有些垂柳和榆楊，原意大約是凸顯塞外江南的特質(zhì)，時至深秋，已經(jīng)是草木搖落的景象了。顧一銘踏入長廊，望見附近的商戶和一座仿古風(fēng)格的木質(zhì)酒樓。不是旅游季，店員也顯得懶散，顧一銘買瓶水都被晾在一邊將近十分鐘。他站在屋檐下，百無聊賴地掃視一圈，被旁邊的標(biāo)牌吸引了注意力。

是景區(qū)故意做舊的木制標(biāo)牌，上面寫著月牙泉的歷史與現(xiàn)狀。令人驚嘆的燦爛履歷在末尾直陳了現(xiàn)實，月牙泉早在數(shù)十年前就干涸了，附近的樹木都是人工澆灌的，泉水雖不是自來水，也是在附近建了個人工湖才把水位抬起來的。

顧一銘讀完標(biāo)牌的文字，又去看自己拍下來的照片。屏幕上的月牙泉仍然美得像個夢，一個虛假的夢。它存活過，卻死去了，于是用現(xiàn)在留存的軀殼冒充。神槍手死去了，又被眾人的期望復(fù)活，于是同樣用一具空的軀殼冒充。顧一銘有時候訓(xùn)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