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靜得如同荒村。再不久，村長會向上遞交文件，招標(biāo)改建，這里會變成盛極一時的旅游度假村，再沒人會能看出這曾發(fā)生過的悲劇。

付丞雪始終掛著慚愧的歉意，用藏教萬里朝拜的姿勢，匍匐著——

從村頭跪到村尾。

愿——逝者安息！

在每一個門前叩拜，雙手平舉過眉，先深深行個大禮，再磕滿整整一百個。額頭磕出了灰，磕出了青紫，又磕出了血，陸氏長者看他小臉煞白，忍不住勸阻。

他微微搖頭。

長者目送男孩離開，回頭冷淡地看著回家哭喪的小輩。

“這孩子至純至孝，也不容易，可別再讓我聽到你們私底下罵他喪門星！”

院外，一個熊孩子帶著小弟雙眼“猩紅”地等在路邊。

重生后融合智腦的排斥現(xiàn)象，耽誤了身體的自我修復(fù)，一連昏迷數(shù)月，在半生不死時，村民的哀痛逐漸緩解，此時出現(xiàn)并未受到苛責(zé)，但付丞雪也無法忘記眼前的孩子。

陸晉遠(yuǎn)。

是這一帶的孩子王，導(dǎo)致前世他前腳出村，后腳就進(jìn)手術(shù)室的元兇。

朝幾人藏身處走去，想著兩人的那么點淵源：

陸晉遠(yuǎn)在未來是著名攝像師，成立工作室，有專門團(tuán)隊。一開始并未認(rèn)出同宗，可每逢跟這個團(tuán)隊合作，總要多ＮＧ幾次，這才察覺出不妙。

跟拍鏡頭總會不動聲色地偏移，不是走出鏡頭，就是臉沒照全，導(dǎo)演不好跟工作室鬧僵，畢竟能演配角的演員千千萬萬，用得順手的攝影團(tuán)隊卻不多，最后出來頂缸的，只能是他付丞雪。

付丞雪盯著熊孩子。

嘿！

大眼亮堂、手指挺長，不愧是作攝影師是料，抓的石頭都比別人要大些。

童子軍們渾身一震，二把手扯扯老大，膽怯地說，“他比咱們還高，咱們會不會被揍?。?！”

這個憂慮是必要的。

熊孩子吸吸鼻子冷哼，剛提起英雄氣概，頭上氣流劃過，被付丞雪一個巴掌扇偏腦門，擰住耳朵，“真是膽肥了，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還學(xué)會以多欺少了？”

熊孩子像虎崽一樣嘴里咕嚕嚕吼過，好艱難沒疼得嚎出聲。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擰耳朵太不地道！”

“乖乖告訴我，你會原諒我，咱就一筆勾銷？”

付丞雪冷著臉，用充滿威壓的目光盯著對方，熊孩子就像面對獅王的幼獅，掙扎的動作逐漸變慢，垂下頭，數(shù)著鞋子上的泥點，心里又酸又澀，淚水在戈壁跑馬。

“嬸嬸說，是你把爸媽帶走的，如果你告訴我怎么找到爸媽，我才勉為其難原諒你！”

熊孩子的鞋在地上蹭來蹭去，就像小狗刨坑一樣。

付丞雪突然失笑，有些心軟。

“……你沒發(fā)現(xiàn)，供桌上的照片并不太像你父母？”黑白遺像，色差是肯定有，“如果哪一天，你能照出這世上最好的相片，世界這么大，到各處去問，總有人會告訴你他們在哪?！比∠滦『⑹种械氖^，“乖，小心割傷手?！迸呐乃募纾盎丶野?！”

記吃不記打的熊孩子大著膽子，帶著小弟們?nèi)揭换仡^地威脅：

“吶，你不要騙我！找不到人我會來找你算賬哦！”

最后一站，是舊居。

空置數(shù)月的院子落滿枯葉，門鎖上蒙了灰，桌椅床柜被苗氏罩上白布，遺物規(guī)整在紙盒中。在母親笑顏如花的遺像前燒香磕頭，靜坐片刻，才起身包扎了額頭。

本次的目的地，是床底掏空的磚格，取出十來寸的鐵盒，家里的房契戶籍存折等都在其中。

存折和些微現(xiàn)金放到一邊，翻開最重要的戶籍：

【戶主：付俊誠】旁邊蓋章“死亡”，副頁就是他的。

原戶主是陸國強(qiáng)，他叫陸誠。父親棄家離去，母親一怒之下給他改名換姓，才遷到舅舅名下。

再往下掏是對金戒，從祖母手里傳下來，款式老古董到找不到重樣，內(nèi)側(cè)有父親刻下的姓名首字母花體：

男戒“ＦＬ”。

女戒“ＬＧＱ”。

父親走時摘下男戒放在枕下。

他翻出紅繩把戒指串到脖上。再往里找，是隔年寄來離婚協(xié)議，簽過字卻沒有寄出，前年母親突然離開數(shù)天，說是去接待京都來的律師，想來也成了定局。

接著找到的是房契和保險資料，父親曾給他和母親入了人身意外險，臨走時預(yù)留了五年的錢，定期轉(zhuǎn)匯到保險公司。意外身故理賠有十來萬，意外傷害也有幾萬，加上陸家村改建的遷出費和傷亡撫慰金，完全足夠他揮霍到成年。

最下面是他的相冊，或哭或笑，從小到大。

很少有獨照，幾乎每張都有父親的一截身影，或在膝上，或騎在背上，舉在頭頂，哪怕只出現(xiàn)一只環(huán)著他的胳膊，半個額頭，或是大大的后腦勺，也能猜出是屬于父親。

記憶中，父親對他愛不釋手，總要膩在一起。

一頁頁看過，遙遠(yuǎn)的記憶在腦中走馬觀花，翻到最后還摻著一張父母的婚照。

——原以為不會有太大意外。

付丞雪還是低估了命運(yùn)的惡趣味。

當(dāng)看到站在母親身旁健碩英偉的年輕男人后——頓時一股氣血直涌上頭，讓他眼前發(fā)黑……等短暫暈眩過后，眼前漸漸明晰，視線中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不容錯辯地呈現(xiàn)在眼底。

視線中那張沒什么表情卻與陸紳極其相似的臉不容錯辯地呈現(xiàn)在眼底。

陸紳……陸國強(qiáng)……陸紳。

揚(yáng)起無聲的笑容，泛起冷光的黑眸凝視男人的臉，目光熱切而陰寒。

把貴重文件放進(jìn)背包，鎖上房門，付丞雪深深看了眼曾經(jīng)充滿一家三口回憶的舊居，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程的時候買了些日常用品，大包小包用推車推到超市門口。觀望了下到車站的距離，又琢磨了會兒小胳膊小腿的承重力，最終嘆口氣掏出手機(jī)，打給了新認(rèn)的便宜哥哥。

“哥，東西太重我提不動！”

蹲在推車下面等了幾分鐘，一輛黑白警車鳴叫著停在身前。

付丞雪第一次繃不住冷臉——只見車門拉開，幾個黑衣小警察簇?fù)碇阋碌娜茄刍旎煜萝嚒?/br>
“馬隊，是這個娃兒吧？”

馬隊一巴掌糊到小黑衣臉上，“亂叫什么？”

小黑衣臉色一正，趕忙改口，“我錯了，老大！”

這人民保姆變身黑社會的即視感撲面而來。

直到很久之后，付丞雪才知道，這個升遷路途一帆風(fēng)順的疑似黑道大哥，祖籍山東，祖上漕幫出身，民國時占山為王，后被招安變身政府犬?？刹话灿谑业牟跐h子基因太過霸道，哪怕現(xiàn)在這個太平時期，都是一副隨時扯大旗反社會的不安分樣，就因為長了張比犯罪分子還犯罪分子，連殺人犯看了都要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