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字還是活了一般自個兒從他的齒縫中漏了出去：“顧淮?！?/br>
姑娘連忙捂住他的嘴道：“唉，輕點！”

林朝點點頭，示意她把手放開。

那個人的名字，也終于成為民間的忌諱了嗎。而他，在這個世上是個“前幾年死了”的人了。

“你先去吧，我還……想梳洗一下。”他想要找一面銅鏡，或者一灣清水，照照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模樣。會和原來的自己一模一樣嗎？還是干脆換了一張全然不同的面孔？如果是后者，那他——

和顧淮相遇的時候，對方還能認出他嗎？

他們還會相遇嗎？就像之前無數(shù)個世界那樣？

又或者——

之前所有不過是他做的一個夢？

姑娘拉了他一把，做了個鬼臉，笑道：“怎么大清早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叫你好幾聲啦?！?/br>
鄉(xiāng)間的姑娘那么熱情，林朝有點無福消受。

姑娘把他的臉看了又看，最后下結論道：“很端整嘛，還梳洗做什么？前面就有條小河，不放心的話你再去照照?！?/br>
林朝只得依她。

河水中的面孔說不上陌生，和他生前有七分像。眉眼要長得更開一些，看著更成熟了。

畢竟“幾年”過去了。如果這是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那么顧淮呢？他真的有陪自己在漫無際涯的時空里走過一遭？

要去見他。

因為確定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在其他隨意哪一個世界上，都不會有比顧淮更讓他喜歡的人了。

“顧……”

看姑娘又要吹胡子瞪眼了，林朝才將滑到舌尖的名字咽下去。輕悠悠打了個轉(zhuǎn)兒，他覺得這兩個字光是想想，都帶著甜味。

以前在深宮的夜里，常常無聲念起的兩個字，終于不再滿是壓抑和苦澀。林朝很想現(xiàn)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你看我——

林朝用袖沿沾水擦了擦臉，起身對姑娘道：“走吧，去看皇帝。”

……

山上的行道旁，滿滿都是圍觀的平民?？此麄兪种械谋鈸蛘咪z頭，大概都是靈山腳下的耕農(nóng)。山上的大和尚每日念經(jīng)，吃穿用度總要有人供給，于是山下就慢慢生出一些農(nóng)莊，給大和尚們供米供菜。

皇帝的車馬還沒有來，眾人擠在一塊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嘮上兩句，然后把目光往前方的行道上瞟。

目光中有些敬畏，也有些熱望，林朝很熟悉。他也曾經(jīng)坦然地接受來自四方的這樣的目光。

姑娘和幾個相熟的小伙伴談笑，被調(diào)侃了幾句，臉上便多了一片飛霞。

林朝站在她們身邊，只覺得心態(tài)滄桑。

“來了來了！”姑娘軟軟推了他一把，趴在他耳邊輕笑道。

圍在一塊兒的年輕女孩子們笑她不害燥，姑娘便柳眉倒豎，叉腰道：“這有什么怕的，你們要是喜歡小林哥，也可以自己上啊?！?/br>
說完挽著林朝的胳膊不肯松開，儼然一副捷足先登的樣子。

林朝看她就像看鄰家的小meimei，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樣還怎么看？”

一抹明黃色隱約可見。

先導的官兵努力維持著秩序，但人群還是躁動起來。

林朝趁機輕巧地脫開姑娘的小手，護著她往前擠。姑娘感激地一笑，回頭對起哄的同伴吐了吐舌頭。

“皇帝在哪？”

“還得等等?！陛洺塑囻R的次序林朝記不甚清，但皇帝的御輦還是能認出的，并不在這一列里面。

“好大的排場?！?/br>
又等了許久，才看到一架格外氣派的雕輦。明黃色繡簾上的五爪金龍騰云翻滾，就要沖破錦緞直上九萬里。

林朝抬手遮住愈發(fā)刺眼的陽光，看著輦車緩緩駛近。

繡簾將車內(nèi)光景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希望能有纏人的風把簾子撩起，但是一絲風也沒有。

“什么都沒看見呀?！?/br>
姑娘的語氣頗為失望，林朝心中的失望比她掛在嘴上的還要重得多。

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來了：“還有皇后娘娘可以看！”

皇后？

“去看皇帝和皇后娘娘啊~”姑娘早時的話被他下意識忽略了后半句，可現(xiàn)在那招搖的鳳輦，卻直直撞進了他的眼里。

很漂亮的鳳凰。比金龍的色彩更斑斕，雕飾浮夸，卻也富麗。

86.哀帝本紀02

“皇后……”多說無益，不如自己去問個清楚。他生前也來雞鳴寺上過香，但他不喜歡大和尚那副慈悲做派，一路上都縮在龍輦里，到了要上香的時候才懶洋洋挪過去插三炷香。就是拜，也拜的不甚誠心。

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以他的身份，接近不了那個皇家寺廟。但是既然是常年住在靈山腳下的耕農(nóng)，總是會有些辦法的。

人群散去后，林朝拉住姑娘，笑道：“幫我個忙？”

……

曲徑通幽處。

林朝拍去一聲泥印，整好被后山的歹竹扯歪的衣襟，從后廂禪房向前方大殿走去。

皇家專供的佛堂在大雄寶殿東面，一間不大的屋子?；始页鲂械膬x節(jié)繁瑣，林朝走到佛堂附近的時候沒見到侍衛(wèi)，大概還在大殿那邊“大師”“陛下”的交談。

檀香裊裊。

佛堂晦暗，沒有擺著一尊金身，只有自上而下九排長明燈，從前朝一直燃到如今。

這都是為林家先祖供起的長明燈，現(xiàn)在……大概其中也有屬于他的一盞。

顧淮不是個薄恩寡信的人，雖然奪了他林家的天下，卻還是把前朝皇家的佛堂好好保留著。

林朝一陣唏噓。

可惜那只是對待死人的尊重。對待生人，顧淮下起手來，可是沒有半分仁慈的。在西北疆的沙場上，一柄唐刀斬落的大好頭顱，可不止區(qū)區(qū)幾兩。便是回到京城之中，較量著軟刀子細磨的本事，他也不遑多讓。

顧家也是大族。

他的娘親也出身于這個門生故吏塞滿了半個朝堂的門第，他和顧淮因為這一層關系，自小就很親近。

小時懵懵懂懂，只覺得這個大表哥厲害的緊。太傅布置要讀的書，自己怎么也看不進去，但對方只過一眼便能在次日對答如流。自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