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走了兩步。

    他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細(xì)微到幾不可聞，像只小貓打噴嚏似的。

    一聲一聲，撓他的心肺。

    他沉而啞的嗓音飄忽而至，“想哭就哭，不好意思?。俊?/br>
    晚晚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他溫柔地低睨著她，正對(duì)著她輕輕地笑。

    他受傷了，都不疼嗎？

    ……為什么，還在笑？

    相貌英朗的男人眉目舒展開，抿著一線皓齒，通透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滿了天空中揉碎了的星星。

    他就那么看著她，滿眼，滿眼，都是皎月般靜謐的冷柔。

    好溫柔。

    “我、我才不哭……我長大了。”

    她被他那目光灼到，搖了搖頭，隨后匆匆低下，心神不寧地扶著他，繼續(xù)向前走。

    “長高了，”他呵笑一聲，然后問：“哥哥重嗎？”

    她又搖頭。

    他忽然就不說話了。

    她下意識(shí)抬頭，借由月光，他與記憶里相比更為成熟的眉宇輪廓，在她眼前展露無遺。

    他凝視她，直直地望入她眼底，那眼神仿佛在說“不許撒謊”。

    “……”

    她怕他這樣審視的眼神，咬咬唇，看著他，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哼笑著，然后，懶懶地側(cè)身過來，絲毫沒想減輕她負(fù)擔(dān)的意思，頗有點(diǎn)兒無賴地笑起來：“你長大了，所以，該你照顧哥哥了?！?/br>
    “……”

    她低下頭，頓覺自己的呼吸，都隨著他壓過來的力道重了些。

    有些喘不上氣了。

    他繼續(xù)說：“穿過這里有條公路，我們?nèi)ツ抢飻r車?！?/br>
    又走了一段，他仰著下巴，漸漸能看到遠(yuǎn)處一叢明滅不定的燈光了，還能聽到汽車的鳴笛聲。

    “馬上能見到人了，就先送你回去吧。你跑丟了，大家肯定都很擔(dān)心，一定到處在找你?！?/br>
    說著，他沉吟了一下，忽地就轉(zhuǎn)言：“晚晚，不是這個(gè)方向?！?/br>
    “……”

    他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小小聲地說：“……我沒有。”

    “什么沒有？”他輕笑，卻沒有責(zé)怪她的意思，輕輕拗過她的肩，向另一個(gè)方向行進(jìn)，“那里?！?/br>
    她好像，也不覺得他重了。

    他們?nèi)吮氵@么在鄉(xiāng)野小道之間走著，程嘉樹的那輛路虎也沒看到了。

    走到公路那邊，站了很久，經(jīng)過的車沒幾輛。這一片出了名的亂，也沒有人肯停下載他們一程。

    他們渾身都是泥，形容狼狽，不被當(dāng)成鬼都不錯(cuò)了。

    傷口痛感有些麻木，沈知晝沉沉地舒了口氣，拿出別在腰間的槍，順帶著把槍口的泥磕出來，上膛，然后重新別入腰后。

    晚晚詫異地看著他流暢地進(jìn)行完一系列動(dòng)作。

    他覷了她眼，漸漸掩去眼底剛才滑過一瞬的警惕之色，眉眼一揚(yáng)，“別怕，哥哥保護(hù)你?！?/br>
    她低下頭去。

    又等了一陣，黑沉的道路盡頭，陡然而現(xiàn)了兩道光。

    車前蓋上印著個(gè)大大的紅十字標(biāo)志，車牌也很熟悉。

    她認(rèn)得那車，是醫(yī)療隊(duì)的車。

    他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

    他修長的五指，穿過她指縫，將她整個(gè)的手掌包裹起來，攥緊了，然后高高地?fù)P起，向那輛車打招呼示意。

    “喊啊，晚晚——”

    她一怔，還未反應(yīng)，先是哈丹大聲地喊起來：“停車——這里！停車——”

    他一直揚(yáng)著她的手，朝那邊大力地?fù)]動(dòng)。

    她抬頭看了看他，順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看到他眼眸亮了一瞬。眼神空曠又遼遠(yuǎn)。

    不多時(shí)，車停在了他們腳旁。

    “晚晚！你去哪兒了——”

    “這是誰——”

    車門一開，許凌薇和幾個(gè)熟面孔的叔叔阿姨們擔(dān)憂的臉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倏地，手掌的溫?zé)岢殡x。

    他放開她，靠在她右耳旁，沉啞而低聲地說：“回去吧，晚晚?！?/br>
    “……”

    然后，他轉(zhuǎn)身，往夜色更深處，直直走去。

    第9章 白夜（8）

    “晚晚，你今天跑哪兒去了？為什么在這里？你身上……”

    “這個(gè)小姑娘……是誰？是哈桑的meimei嗎？”

    “哎？剛才，剛才那個(gè)男人——”

    ……

    喧嘩聲此起彼伏，她卻都置若罔聞，不住地朝他離開的方向望呀望。

    期盼他回一次頭也好，改了決定，不走了最好。

    他為什么，非走不可呢？

    氤氳霧氣從眼底騰騰浮起，遮蓋住她視線，眼見著他再次地，離開她。

    越來越遠(yuǎn)。

    潮悶難忍的夜，遠(yuǎn)處濃霧滾滾。

    他的身影匿入黑夜，輪廓逐漸晦暗不明，馬上就要消失了

    許凌薇順著她目光望了眼，神色稍霽，三兩下給她拉上車，“快上來吧，晚晚，有什么事上來再說?！?/br>
    她就像個(gè)柔弱無骨，任人隨意擺弄的布娃娃，被拽著扔入座椅里，許久都緩不過神，怔怔地望著那個(gè)方向，沉默地掉眼淚。

    狼狽至極都不足以形容她。

    一條白裙子上泥痕遍布，都快分不出本來的顏色。

    她雙腿，胳膊和臉頰上，也都或多或少地有擦痕和幾處淤青。

    真難想象今天她受了怎樣的一遭罪。

    許凌薇的心一陣揪疼，忍不住就掉起了眼淚，心疼地抱住她，“你真是……哎，你這孩子，你要急死我了……你這么大點(diǎn)兒，又人生地不熟的，出點(diǎn)兒事可怎么辦呀？伯母……就你一個(gè)孩子了，就你一個(gè)了啊……”

    下午回去四處都找不到晚晚，急得焦頭爛額，報(bào)了警后，他們一行人自己開車出來找，幾乎把伽卡翻了個(gè)底朝天，光是這條公路就反復(fù)走了三兩趟。

    晚晚縮在許凌薇懷里，無聲地落淚，仍雙目灼灼地望著那個(gè)方向。

    她吸了吸鼻子，很輕聲地說：“伯母，是哥哥……救了我?！?/br>
    許凌薇一怔，又下意識(shí)地想說是她看錯(cuò)了，認(rèn)錯(cuò)了。

    還想說，晚晚啊，你不能再想起他，你要快快忘了他，他不配做你哥哥，如此云云的話。

    可一忍再忍，終是沒說出口。

    末了，只是沉沉地嘆氣：“晚晚，我們回去吧?！?/br>
    “伯母，”小姑娘儼然有了哭腔，突然掙扎了一下，“哥哥他……”

    許凌薇字字頓頓地沉聲：“我說回去。”

    “……伯母。”

    “晚晚，聽話?！?/br>
    “——伯母??！”

    她陡然一揚(yáng)聲，滿車廂被這尖利的一聲，扯入了死寂之中。

    車身剛動(dòng)了一下，她突然就掙開許凌薇，趴到車門邊，瘋狂地拍打著車窗戶，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喊起來：“停車——”、“停車——”

    她的目光從來沒從他的背影挪開過，幾乎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