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天天就把照顧我掛在嘴邊，顧東顧西的！說要打坐練功，半天沒看見你打坐，就盡和我說話了，是你見外還是我見外？”

武開陽點(diǎn)點(diǎn)頭：“對，那我不跟云卿見外了。”

說著武開陽在榻上便閉眼入了定，一片黑暗間，只剩下敏銳的感官，感受著全身真氣的流動。殷靜在一旁看著武開陽，只見武開陽闔著雙眸，周身氣息都好像一瞬間沉寂，臉上表情留下的細(xì)紋也漸漸消逝了，面容上青色藥氣一點(diǎn)一點(diǎn)褪去，露出了一張厚實(shí)英武的臉。這張臉并不完全符合世人的審美，比如他的輪廓太深了些，眼睛的形狀也太過兇悍，嘴唇過厚了，鼻梁卻又過高過直，好像刀削如峰。殷靜想，這樣的鼻子，據(jù)說人心腸會狠；可他又有一雙厚嘴唇，又是一個有情之人，這豈不是矛盾嗎？武開陽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殷靜也脫靴上了榻，靜靜地坐在了武開陽身后。武開陽背脊寬厚的輪廓，這些日子來，殷靜在心中描摹了上千萬次。他還記得那天，武開陽玄衣上那頭咆哮臨山的白虎，和那兩柄交叉于背的斬云斧，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那光輝好像照亮了自己心中的脆弱，驅(qū)散了心中的烏云。那是與武開陽上一次相見，留給他最后的記憶?？梢箪o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好像就在昨天一樣，武開陽給了他勇氣，也給了他溫情，讓他再也不懼地站在父親身前了。他曾以為，他若要堅(jiān)持自己的心，就得走上一條決絕的路?？晌溟_陽和他交融為一的內(nèi)力，讓他感到了一股包容的溫暖。從那一天起，他便不再怕了。

殷靜伸出一雙頎瘦淡黃的手，手指纖長，輕輕地搭上武開陽的脊背。那肌rou的觸感，和自己想象得一樣，殷靜閉上了眼睛。

武開陽打坐了整整兩個時辰，再次睜眼的時候滿身是汗，全身觸覺回籠，他這才感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抵住了他背部的大xue。武開陽回頭一看，殷靜正坐在他身后，也剛剛才睜開微微上翹的細(xì)眸，汗液順著他纖秀的鼻梁流下，流入嘴唇，浸濕了頸項(xiàng)。剛才入定時，武開陽摒棄了一切外在感官，只剩元神守在意識里，內(nèi)力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調(diào)息，慢慢地驅(qū)散淤血和傷痕，經(jīng)脈漸漸從阻滯，變?yōu)闀承袩o阻，然后周行全身要xue一百零八周，直到最終沒有任何內(nèi)傷淤血凝滯。武開陽本沒料到如此順利，卻原來是殷靜在身后一直為他護(hù)法，緩緩以靜水慢流之內(nèi)力幫襯。

“云卿，謝謝你?！蔽溟_陽開口，聲音不由得變得溫和。

“沒事的，我反正也養(yǎng)傷，自己練也是練，陪著你練，也是練?！币箪o這時已背過身去，正低頭穿靴子。

“還沒吃飯吧？”武開陽也下了床，光腳開了門，果然門外有擺好了兩個膳食盤子。武開陽彎腰端了起來，用足尖一勾便闔上了門：“來吧云卿，我們一起吃，只可惜沒有酒?！?/br>
殷靜接過武開陽遞來的筷子：“你才受了傷，不喝酒也好?！?/br>
“也是。”

武開陽走到房間角落的木盆子，從架子上拿了毛巾搓好了，遞給殷靜：“來，擦擦手?！?/br>
殷靜臉上一紅，接過了毛巾，很輕很輕地把手背往毛巾上按了按。

武開陽看他這么小心翼翼的，道：“云卿，不好意思啊，我這兒倒沒有新毛巾給你用了。”

殷靜把毛巾遞還給武開陽，“剛說你不啰嗦吧，又啰嗦！我又不會嫌你！”

武開陽心想：“那你臉紅什么？”

武開陽直接用毛巾順手擦了擦自己滿臉的汗，殷靜見狀呼吸一停，睫毛瞬間垂了下來，又別開了頭。武開陽擦完了臉，又在木盆里凈了手，這才走到矮案前，與殷靜相對坐下了。

“云卿，吃飯吧！”

“嗯。”

武開陽啟了筷，一邊順手給殷靜布菜，一邊問道：“五王爺待你如何？”

殷靜飛快地把武開陽給他夾的菜扒進(jìn)嘴里：“五王爺知道我這半年都不能動刀槍，只讓我看家護(hù)院！在書房護(hù)衛(wèi)他，還不曾把我派出去。唉，你說在書房要什么護(hù)衛(wèi)？院子里面有十個，院子外面還有十個，就算有心懷不軌的人，怎么也輪不上我來收拾?！?/br>
武開陽咽下一口湯，就著在門外放涼了的飯食，道：“五王爺很看重你，書房重地讓你進(jìn)；給白虎堂送信這么機(jī)要的事，留給你做；又小心照看你的傷，不讓你有機(jī)會動手；你又是殷家人，他怕是要重用你了?！?/br>
“我才不管呢，反正主子吩咐做什么事，我去做就是了?！币箪o不以為然地道。

“性子純直，五王爺肯定中意。”武開陽微微一笑。

“不說五王爺?shù)氖铝?，”殷靜吃飯很快，也許是行伍之家養(yǎng)成的習(xí)慣，武開陽才吃了一大半，殷靜的碗間已經(jīng)見底：“正之，那一天你給我接上斷筋，救了我的命，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币箪o的聲音越到后面越輕，卻更顯鄭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武開陽。

武開陽迎視上那目光：“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是謝我了。”

殷靜低下了頭，將腰間玉牌拿在掌中把玩起來：“你知道當(dāng)初我為什么被趕出家門，趕到太子那里去嗎？”

武開陽一愣：“你是被趕出來的？”

殷靜頷首：“你若是想聽，我就告訴你原委?！?/br>
武開陽吃完了飯，起身收拾空碗：“你如果心里悶，想和我說說，我就聽著?！?/br>
武開陽把食盤端去了門外放著，再次闔上了門。

“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你知道吧？”殷靜開口。

武開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

“父親從小對我哥哥很嚴(yán)，在他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就把他送到軍隊(duì)去了。我哥哥也爭氣，到現(xiàn)在大大小小也已立了許多戰(zhàn)功，如今做了校尉，人們都說，如果本朝有人能在三十歲前拜將，那一定是我哥哥?！币箪o低著腦袋，沉默了片刻：“他那些軍功，外人說是父蔭，其實(shí)哪一個不是拿命換的呢？我母親為了這個，和我父親起過許多爭執(zhí)……所以她堅(jiān)決不準(zhǔn)我去軍中，她想把我留在她身邊。我父親答應(yīng)了……所以我從小沒受過什么苦，我母親寵愛我，她把對兩個孩子的愛，都給了我一個人。我們家在的那個縣城，是個小地方，比云州差遠(yuǎn)了，可我從小總有最好的刀劍，京城的秀衣坊出了新衣，我也隔月就會有，北邊出了什么良駒，我也會一擲千金。我過的生活，和尋常公子哥兒沒什么區(qū)別。我父親為此罵過我許多次?！?/br>
武開陽問道：“你功夫這么好，殷將軍也不對你網(wǎng)開一面？”

“功夫再好，戰(zhàn)場上也不過是一人敵，哪像我哥哥是萬人敵，我父親才瞧不上眼呢?！币箪o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