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山窮

村里有好些土方子治水痘和腮腺炎，比如用童子尿涂抹、用墨汁在臉上畫七七四十九圈之類的，年年都有小孩子夭折在這上頭，只這年頭家家戶戶都孩兒多，這事兒不那么讓人撕心裂肺一般，加上日子不好過，也就還多拿土方子對付。

劉芳娥也有些慌了神，她是親眼見著幾個好好的小子，一場高燒就燒糊涂了。沒想到那個裂了的碗沒應(yīng)到第一次出遠門的幾個孩子身上，應(yīng)在了小的幾個身上。

邊存志把錢匣子里連一分、兩分的硬幣都倒了出來揣在懷里，只交代了一聲叫邊虎看著幾個小的就出了門。

邊遠抱了抱了一捆稻草鋪在車上，用擋板把四周都擋好，三個孩兒都叫抱了上去。

邊春晗抱著水瓶和一包蒸土豆站在板車邊不動。

“叫老六跟著一起去吧，孩兒們都喜歡他，到醫(yī)院也能哄著些?！边叴嬷菊f。

“你去車上一起坐著，別叫他們?nèi)阉荻甲テ屏?。娘，咱們快些?！?/br>
劉芳娥抹了一把臉，在旁邊扶著車，跟著往外跑。

平時拉糧食去賣得三個多小時的路，硬叫邊遠一路飛奔兩個小時就到了鎮(zhèn)上。

鎮(zhèn)上只有衛(wèi)生院晚上還有人。

三個大人跑的氣都沒法喘，幸而這時候鎮(zhèn)上衛(wèi)生院還不成規(guī)模，里頭也就幾個本地人上著班，說起來都是一方人，甭管外頭醫(yī)院怎么樣，這兒倒一直跟它的建筑和設(shè)備一樣陳舊而簡單。

邊存志和邊遠在鎮(zhèn)上扛了大半天包，回去連擦把臉都顧不上，身上還穿著干活的那套最破舊的爛衣服，因為大量的灰塵和汗水連原本的樣子都看不出了，滿頭滿臉都是汗水沖刷塵土留下的道道，頭發(fā)一縷一縷的緊貼在頭皮上。

那醫(yī)生只看了一眼，叫醒了個小護士來幫忙，先給三個孩子掛上了水。

“謝謝您，謝謝您！”邊遠喝了幾口水，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抹干凈了，有些局促得連連道著謝。

“先把錢算算唄，您家孩子這樣，又是盧林村忒遠的地方，最好能在醫(yī)院住幾天……”那醫(yī)生拿著一個就算盤嘴里一邊念叨一邊霹靂拍啦算起來。

邊存志這個剛強了大半輩子的男人，這會兒卻連手都微微抖了起來。

邊家孩子養(yǎng)的皮實，劉芳娥、邊存志又都是講究的人，除了喜歡在外頭尋摸了野果子啥的忍不住一把塞到嘴里，孩子們都講衛(wèi)生，個個順順溜溜的長大，就是偶爾有點兒小咳嗽發(fā)熱也是自家煮點兒枇杷葉子、魚腥草也就過去了。這是邊春晗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到正規(guī)醫(yī)院。

“一共六十三塊四角六分。”

邊存志上下頜骨用力咬緊了。

“咱、咱要不住醫(yī)院呢？”邊遠艱難的問道。

“唔?！蹦轻t(yī)生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說，“那就是五十七塊二角四分，不過出水痘可不能見風(fēng)，得捂著才好得快?！?/br>
“俺弟弟還要打幾針才好？”邊春晗壯著膽子問道。

“要是不發(fā)燒了，開些藥抹的和喝的藥，吃食上注意些就成?！?/br>
邊春晗把緊緊攥在手里的錢袋子拿出來，仔細的數(shù)了又數(shù)，“爹，我就二十一塊五分錢。”

“沒事，孩兒，要是還要打針，爹跟大哥會想辦法的。”邊存志也數(shù)了錢連邊春晗的一起，先把這次的交齊了。

因沒交住院費，只能抱著三個孩兒坐在走廊里掛水，還是那醫(yī)生實在看不過去，拿了一條被子出來借給他們用。

邊存志和邊遠兩人這一天累狠了，抱著孩兒靠著墻壁止不住的打起了瞌睡。

劉芳娥搓了搓露在外頭的胳膊，“孩兒爹，我回去煮點兒吃的過來，給你爺倆帶兩件衣服、拿條被子過來，你們可看著孩兒些?！?/br>
“娘，您路上仔細些，帶條干凈毛巾，我給弟弟們擦一擦?！边叴宏系?。

劉芳娥應(yīng)了，踉蹌著走了出去。

“哥哥，癢。”邊兀閉著眼睛含糊地叫了起來。

邊春晗趕緊把他兩只小手都抓住，“兀兒可乖，癢癢不撓就好了，明兒哥哥把半夏賣了給俺乖乖買rou吃?！?/br>
邊兀吧嗒了兩下嘴，因為帶動了腫的老高的腮幫子，平日一向抿得緊緊的嘴唇往下癟了去，不時發(fā)出小小的“哼哼”聲。邊春晗心疼得不行，不停拿自己的額頭輕輕碰兀兒的額頭，盼著能早早退燒。

一會兒，護士出來換藥的時候問了一句。

“這孩子得過水痘和腮腺炎了？”

邊春晗立即緊張起來，把邊兀愈發(fā)的護在懷里。

“嗯，沒哩，俺家孩兒都結(jié)實，小時候連咳嗽一聲都少?！边呥h猛地一抬頭應(yīng)道。

“那怎么能叫他來陪著，這兩個病可都是過人的?！弊o士小姐黑粗的眉毛往上一揚，聲音都大了起來。

打小就容易驚醒的邊兀立即哼唧起來。邊春晗趕緊抱著孩兒輕輕晃了幾下，又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孩兒就安穩(wěn)下來。

邊存志這才反應(yīng)過來，張嘴就想叫邊春晗避出去。

“我天天跟孩兒在一起，沒事肯定就沒事的?！?/br>
邊春晗平日里最是老實省心，唯獨在邊兀這件事上就犯倔，誰都奈何不得他。

邊遠碰了碰邊存志搖搖頭，示意現(xiàn)在不用說了。

一個孩子三瓶藥水一直掛到了天邊微微透出亮光才完，邊遠找醫(yī)生討了一點兒熱水，給三個孩子喂了一頓藥，都放在板車上睡。等邊虎從盧林村趕過來，邊秋茂已經(jīng)恢復(fù)了精神，才將嚷著餓，吃了一個邊存志在醫(yī)院住院部盡頭燒水的爐子上稍稍熱了一下的土豆。邊峰和邊兀還是蔫的沒辦法，連跟人說話都不情愿。

那值班醫(yī)生換班前還盡責(zé)的過來給三個孩子量了一次體溫，只說邊秋茂要今兒夜里不發(fā)燒就能回去好好養(yǎng)著等水痘結(jié)了痂、腮幫子不腫就好，邊峰、邊兀卻肯定要等夜里或明天再掛一次水才行。

邊存志、邊遠的眉頭打那時候就沒松開過。

邊虎是背著一個大籮筐來的，這會兒已經(jīng)快中午了。

“娘這幾天收谷累壞了，我跑得快，要不行等下午還能再跑回去一趟。”

衛(wèi)生院院子里有兩口靠人壓水的水井，邊存志和邊遠在那邊好歹洗了把臉。

邊遠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爹，您在這兒看著孩兒們，我下晌再去扛半天包?！?/br>
邊虎和邊春晗小心的拖著車追著墻壁的陰影到了墻根下。

鎮(zhèn)上衛(wèi)生院人少，邊春晗隔會兒找醫(yī)生要了溫度計來使也就遭了個白眼，醫(yī)生還是把體溫計的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