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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誠心誠意地不想讓他好過。他倒是可以硬起心腸,為了殺死一個陳世欽就大開殺戒,但殺完之后呢?他要如何面對天下人心?就算天下人都當(dāng)真能以殉葬先皇為榮耀,或是看在一條人命換來的恩賞上默不作聲,他又要如何過身邊人這一關(guān)?小賢是一定不會贊同的。相反,哪怕天下人全都認了,小賢也一定會反對,會為此和他爭辯,甚至爭吵,無可妥協(xié)一車翻到底……嘉斐頭痛地按著額角,下意識看了甄賢一眼。小賢的臉色明顯蒼白如紙,顯然接連受了相當(dāng)大的打擊,一時半會兒難以恢復(fù)。他就半垂著頭,默不作聲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無論其余人說什么,都沒太大的反應(yīng)。那些閣臣們倒是樂得他沉默不語,唯恐他一開口,就要把皇帝陛下的圣意拐帶跑了。嘉斐也不知道父皇最后把小賢叫去究竟是說了些什么,如何重要到能讓父皇這個將死之時連兒子都不見的人執(zhí)意偏要見小賢一面。他只知道,他此時的心情,是實實在在地又憋悶又煩躁,氣得兩只眼睛都要一陣陣發(fā)黑。頭一個叫他生氣的就是曹慜。父皇這遺詔是曹閣老親筆代擬的。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曹閣老是他的老師,至今也是他的內(nèi)閣首輔。他自認對曹閣老算是恭敬有加,更不曾削權(quán)怠慢,為什么這么大的事,曹慜這老狐貍竟然嚴嚴實實地瞞著他?是不是因為他繼位以后重用了小賢和四郎,拔擢了一批能干的青年官員,另培植起他自己的親信,就讓曹閣老自危了起來,所以才這么敲他一悶棍提醒他老人的重要?或者就是曹慜和陳世欽博弈了一輩子,到這會兒認定絕不能錯過這個一條白綾勒斷陳公公脖子的機會,害怕提早漏了消息生出異變,所以才連他一起死死瞞著?但他才是當(dāng)今在位的皇帝。他的內(nèi)閣首輔背著他就和太上皇商量好了大事,直到太上皇都閉了眼,他才知道。而與此同時,太上皇身邊的大太監(jiān)卻在謀劃要弄死他的兒子和妃子,就算人在大高玄殿內(nèi)不得出門半步,卻也還是差一點就成功了。這些人把他當(dāng)做什么呢?都說天子至高無上,皇權(quán)乃是天下唯一的極權(quán),怎么他這個皇帝偏做得如此憋屈?他到底還算是個什么皇帝?眾位閣臣還在各抒己見,你一言我一語,支持先皇果決請圣上當(dāng)斷則斷者有,反對先皇暴虐請圣上勿效桀紂者亦有,自己就先爭吵起來,在御前打得不可開交。嘉斐根本沒心情聽他們互相撕扯,就臉色陰沉地瞪著他們。大概是這眼神太可怖,瞪了一會兒南書房內(nèi)便寂靜無聲了。曹慜最先顫巍巍站起來請罪告退,其余眾人察言觀色各個跟著跪了一地。嘉斐看見這些人裝腔作勢就氣得手抖,將他們?nèi)珨f出去,又攆了三郎、六郎兩個弟弟,再一掃眼,看見嘉綬還坐在那兒,一副猶猶豫豫想要起身說話又不太敢的模樣。那模樣瞧得皇帝陛下又是一陣無名火起,隨手抄起案前的鎮(zhèn)紙就扔過去,罵:“你也滾!”嘉綬雙手一擋,把那迎面飛來的鎮(zhèn)紙接住了,怯怯喚了一聲:“二哥——”就沒往下再說。但他仍站在那兒不肯走,皺著眉,滿眼擔(dān)憂地看著嘉斐。這眼神讓嘉斐驟然如被一瓢冰水澆在頭頂。七郎比他小了足有十歲不止,才方及冠年。他竟然讓自己的幼弟用這樣擔(dān)憂的眼神看著自己。足見父皇不信他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想想他當(dāng)年才二十的時候,還蹲在皇陵天天地數(shù)鴿子呢,怕也不比嘉綬強到哪兒去。胸中一股郁氣漸漸凝結(jié),卻是徹底冷卻下來。嘉斐長吁一口氣,疲憊地按住太陽xue,對嘉綬放緩了語氣。“你回去準備準備就啟程走罷。”嘉綬不由微微一怔,“我……不用在京中等父皇大喪——”“等什么等,還嫌京里頭人不夠多不夠煩的。”嘉斐皺著眉,又強壓了一輪升騰心火,才啞聲仔細叮囑:“你先去南直隸待一陣。浙直不能出亂子。南京的事你要小心謹慎看著。小事多和張思遠商議,大事直接讓王妃回來,進宮,見我。所有奏表寫兩份,經(jīng)內(nèi)閣的照舊,不能經(jīng)內(nèi)閣的遞進來直接給我,或者給你四哥也可以,給你甄先生也可以,不要沾司禮監(jiān)的手。”這種事,單憑說的,教上幾天幾夜怕是也難立刻教會。嘉綬雖然確有最適合在此時前往南直隸的身份,但未必有掌控局面的能力。“他不行,還是我——”嘉鈺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還披著厚毛毯子,見小七兒猶是一臉不在狀態(tài)的懵懂,心里起急,忍不住就開口截過話頭,不料才說了半句,就一陣激烈咳嗽,慌忙捂住嘴時,腥甜已涌上喉頭。但他咬牙咽了回去,熬得眼眶發(fā)紅。自從七郎在朝上與四郎硬頂一回,想要把四郎攆出京去,四郎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陳疾反反復(fù)復(fù)。大概是真?zhèn)诵牧恕?/br>嘉斐看著嘉鈺那副虛弱模樣,看見嘉鈺眼底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恨,看見這個自己自幼疼愛呵護的弟弟明明拖著病體卻不得不強撐著為他cao勞,頓時心疼不已,又惱怒起小七兒不知輕重。他兩步先上前去,安撫地順了順嘉鈺后背,一邊哄著:“你哪兒也不許去,就在你的王府里好生歇著?!币贿呌值闪思尉R一眼,怒道:“你這沒良心的小白眼狼,還不滾過來扶著你四哥!”他命人去將他的步輦抬來給嘉鈺乘坐出禁,讓嘉綬親自跟著,務(wù)必好生把嘉鈺送回榮王府去。嘉鈺緊緊抓著他衣袖,低低喚了一聲“二哥”便又頓住了,良久再開口,已見了哀聲。“陛下若是已有了主意,不必顧慮臣弟。”四郎與小賢的性子截然相反,極少會這樣與他“陛下”、“臣弟”的稱呼,這會兒卻忽然改了口。嘉斐心中一痛,不由用力在他肩頭捏揉了一把,皺眉道:“你我是親兄弟,我怎么會不顧你?!?/br>嘉鈺眼眶一漲,怔怔望著他良久,盈盈瞳光似有水波要漫出來,“我想讓蕭娘進宮替我侍奉母親一陣……請陛下恩準。”四郎讓蕭蘅蕪進宮陪伴萬太妃,便是自己不打算去了。多半是不想叫他為難,更不知此時該如何面對母親驚恐萬狀的哭訴。可笑他們的父皇,既沒有把他們的母親視作枕邊人敬愛,也從不曾認真考慮他們這些兒子的處境與感受。而他們這些做兒子的,卻從一出生開始便被教導(dǎo)不可忤逆。或者,父皇其實也是認真考慮過的,只是父皇覺得這些都還不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