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2
,以利亞在曼海姆乘上返回意大利的長途汽車,經(jīng)歷半個月的顛簸和輾轉(zhuǎn),他最終來到意大利西北臨海小城皮翁比諾。5月的第勒尼安海風(fēng)和日麗,海水呈現(xiàn)出澄澈的碧藍,空氣極好,海鷗會偶爾飛到市中心來。以利亞住在一間老舊的三層旅館里,旅館的地勢高,從房間的窗口眺望就可以輕易地越過小城的橘色屋頂直至大海。以利亞坐在窗前認真地填寫申請表。表格一式三份,分別交給上級警察局,治安大隊,還有監(jiān)獄長。按照常識,如果以利亞能在8月份拿到采訪許可他就該登報贊揚辦事處的工作效率了。等待的日子里無事可做,以利亞每天在窗前觀察大海的顏色變化。暴風(fēng)雨來臨時,海水仿佛深黑色憤怒的火焰,成群的海鳥躲進屋檐和橋洞,以利亞想起還在讀書時,他和朱里亞諾曾一起朗誦過紀(jì)伯倫的:這是燃燒著憂思的生命芬芳我現(xiàn)在乃至永遠都樂于把它呼吸諸神以獻祭為肴他們的焦渴須用鮮血澆煉他們的心靠年輕的靈魂得到撫慰他們的肌體因永遠的嘆息而健壯堅強那嘆息發(fā)自與死亡同居者他們的御座高筑于世代沉積的灰燼之上……以利亞擰開鋼筆,在那本貼滿剪報的筆記本后面寫下新劇本的名字:灰燼之塔。三個月后,當(dāng)?shù)刂伟泊箨犕ㄖ岳麃喨ツ没赜浾咦C。治安隊長把費加羅報的記者證連同申請表裝在一起扔回以利亞面前。以利亞又驚又怒:“難道還沒有交上去嗎?”治安隊長攤攤手,完全不以為意地說:“我才記起來,海岬上那座監(jiān)獄早就不關(guān)政治犯了?!彼胂胗盅a充道:“您來得太遲啦,記者先生,最后一批游擊隊員和政治犯早就在去年9月之前就被處決啦?!?/br>裝著申請表的文件袋從以利亞手中無聲滑落。在離開皮翁比諾的前一晚,以利亞獨自爬上海岬,一瘸一拐地走在嶙峋的石塊間,遙遙望向遠處漆黑的堡壘。他曾聽當(dāng)?shù)厝苏f,那座監(jiān)獄會把折磨得快死的犯人從排水口扔出懸崖,深夜里常常能聽到凄厲的慘叫……這時他又會想,也許朱里亞諾死了真的是一件好事。以利亞精疲力竭地倒在礁石上,牡蠣和沙礫劃傷了他的腳趾,海水浸過火燒火燎地疼。他的眼睛也火辣辣地難受,但淚腺卻好像被風(fēng)吹干了一樣,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夜半的時候,他如愿以償?shù)氐鹊綁魜怼?/br>夢里的朱里亞諾終于不再披血滿身,而是干干凈凈地,就是他們在羅馬重逢那天高雅矜持的模樣,沐浴在海風(fēng)和月光中。他站在以利亞面前微微笑著,以利亞撲過去緊緊抱住他,一年多的悲傷和絕望走向崩潰,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朱里亞諾,你如果還要離開,就帶我一起走吧!”ⅩⅥ.灰燼與永遠通常里最后一個幸存者都會走上正義的道路,然而現(xiàn)實中卻不盡如此。1936年9月以利亞回到羅馬,不久他由于“告密者”的身份被劃進當(dāng)局信任者名單,年底他就恢復(fù)了國家出版局的工作。次年5月,普布琉斯托人推薦他取得國家法西斯黨黨籍,他沒有抗拒地接受下來。整個世界都在狂風(fēng)惡浪中顛簸,以利亞始終表現(xiàn)出一種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再多的犧牲,再多的苦難,都無法打動他的心了。所有的感情都在他身上消失,他亦感覺不到自己呼吸的熱度。1937年他逐步進入意大利政壇,同年結(jié)識齊亞諾伯爵,格外冷血的性格使他一帆風(fēng)順,平步青云。他仿佛在普布琉斯身上看見自己的倒影,靈魂蒼白滿是空洞。1940年6月意大利正式對法宣戰(zhàn),一個月后墨索里尼在都靈遭遇刺殺。在秘密善后遇刺事件的過程中,以利亞接觸到一個叫做“水晶之夜”的暗殺組織,也正是在這一年,他完成了的初稿。仿佛沒有明哲保身的意愿,以利亞一直和“水晶之夜”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通過“水晶之夜”他常把大筆金錢和重要消息散播出去,而這一切究竟能給意大利或者整個世界帶來什么影響,他本人根本毫不在乎。出于一種希望看完結(jié)局的心理,以利亞自始至終沒有離開羅馬,也沒有離開法西斯宣傳部。1943年春末,意大利戰(zhàn)敗的征兆顯現(xiàn)出來,普布琉斯準(zhǔn)備逃往美洲,臨走前一晚他苦苦勸說以利亞跟他一起流亡,以利亞漠然地拒絕了他。普布琉斯走后,以利亞整晚坐在窗前抽煙,煙灰飄落在手背上,他卻毫無知覺。他仍然住在十多年前和朱里亞諾同居的公寓里,屋里的所有一切都還保持著朱里亞諾離家那天的樣子。以利亞當(dāng)年曾經(jīng)花許多心思整理房間,把一切東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幻想這樣朱里亞諾就會不再生他的氣,回到他身邊來。以利亞突如其來地嗤笑一聲,似乎在譏諷從前的自己是多么悲哀可憐。他在潮濕的窗臺上按滅香煙。羅馬又下起小雨,對面公園里的路燈在雨中顯得異常凄清,這場景,似乎和七年前沒什么兩樣。七年前他從扎泰茨心如刀絞地回到羅馬,整晚不敢睡覺,生怕又夢到朱里亞諾滿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他每夜每夜臨窗獨坐,望著窗外雨打梧桐直到破曉,常常淚流滿面而不自知。不過這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了,以利亞想,他早就不會再為任何事流淚。1943年7月初,盟軍在西西里島登陸,聯(lián)合空軍開始轟炸羅馬。警報聲在城中四處響起,同時法西斯黨內(nèi)也掀起巨大的波瀾。以利亞似乎看見了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曙光,于是他略帶一點嘲弄地,選擇站在齊亞諾伯爵一邊。在要求把軍隊指揮權(quán)還給國王的會議中,以利亞投了贊成票。1943年7月25日,國王下令逮捕墨索里尼。9月,巴多格里奧政府向盟軍無條件投降,德軍占領(lǐng)羅馬,墨索里尼被希特勒成功營救。10月,齊亞諾伯爵被關(guān)進維羅納監(jiān)獄,三個月后以叛國罪處死。1944年6月3日這一天,距離盟軍解放羅馬只有最后的十幾個小時。大多數(shù)人都逃走了,只有以利亞獨自留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從容地收拾好房間。窗外是震耳欲聾的榴彈和槍戰(zhàn)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石和硫磺氣味,以利亞關(guān)上窗,拉攏窗簾,走到唱片機旁放下磁頭。在瑪蓮娜·迪特里希性感低沉的歌聲中,他心滿意足地最后審閱了一遍的劇本,然后把稿紙一張張放進搪瓷盆。盆里還有一本葉芝的詩集,名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