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濕發(fā)仔細梳理順暢，舀起滿滿一瓢水，提醒他：“眼睛閉上，我要沖水了。”

商榮脖子微微后仰，讓涓涓熱水流向腦后。

趙霽從高處下望，見他濃密的睫毛如同兩把烏黑的小扇子，墜著幾粒晶瑩的水珠。

“可我太對不起龍興寺了，廣濟大師那么信任我，我卻害他名譽掃地，師父要是知道我闖出這么大的禍，肯定會氣壞的?！?/br>
“沒事，廣濟大師又沒責(zé)怪你，我們只要在太師父收到消息前打垮羊勝就能反敗為勝，有句話叫知恥后勇，就不信我們整不死那大壞蛋?！?/br>
趙霽細心替他沖洗，滿把的發(fā)絲柔柔躺在手中，光滑細膩猶如絲束，那觸感和掌心無比貼合，他洗得愛不釋手，要知道平時可沒機會盡情撫玩這把青絲。

商榮沒發(fā)覺他在調(diào)皮，暗自感謝他的勉勵，被扯痛發(fā)根也悄悄忍著，重振旗鼓的決心已初具規(guī)模，把那些擋道的殘渣當做牢sao發(fā)泄出來。

“想想還是好可惜……”

“可惜啥？”

“浪費了幾十斤麥芽糖卻沒能徹底破案……”

“這種時候你還摳門?！?/br>
趙霽捧腹而笑，商榮綿綿悶悶的口氣近似撒嬌，活像一只掉了羽毛，怏怏賴在人家屋檐下的鷺鷥，他沒想到會聽他用這么可愛的腔調(diào)說話，忘形地從后方揪住他的兩腮。

“這么小氣以后會被老婆怨恨的?！?/br>
他突破了商榮忍耐的極限，也被擰住面頰，和他開玩笑的輕柔不同，商榮的手勁代表認真發(fā)火。

“你這小子，怎么就弄不懂‘分寸’兩個字？”

隨著趙霽連聲慘叫，盤踞在商榮胸口的悶氣一掃而盡，他拿起水瓢痛快沖洗完身體，將自己擦過的布巾扔給趙霽，老生常談地警告：“洗干凈才準走，不然今晚不許睡床?！?/br>
趙霽捂住腫痛的右臉，后悔不該同情這個惡霸，他就是頭喂不飽的白眼狼，將自己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予取予求，吃飽就翻臉，抹嘴不認人。

絕對沒有女人能接受這樣的人做丈夫，假如今后找不到能干的媒婆，他鐵定打一輩子光棍！

想到這里趙霽陣陣竊喜，也許，是幸災(zāi)樂禍吧。

晚上廣濟來客房探望，商榮羞于面對寺內(nèi)僧眾，已和趙霽商定明早去別處落腳，正好借機向老和尚辭行。

廣濟問：“二位少俠準備回蜀地么？”

商榮用力搖頭：“不，沒查到羊勝的犯罪證據(jù)前我們不會離開襄陽，”

“那為何要走？”

“這個……”

廣濟看穿他的心思，和顏安慰：“商少俠如果是在為渡口的事介懷，那么大可不必，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事是我們共同執(zhí)行的，風(fēng)險也應(yīng)由眾人一起承擔(dān)，怎么能歸責(zé)到你一個人身上？”

他的寬宏大量更令商榮愧疚，赧顏自責(zé)道：“都怪我自以為是，帶壞了您和龍興寺的名聲，這下羊勝那幫人更有理由抹黑佛門了，寺里的師父長老們多半會埋怨我吧?！?/br>
廣濟笑道：“少俠多心了，詩云‘草色人心相與閑，是非名利有無間’，學(xué)佛之人心如平湖，不受外物所擾，得不憂，失不懼。若有人因你今時的作為心生怨責(zé)，那只能說明他修行不夠，放不下七情六欲，絕非你的過錯。”

商榮抱愧無語，旁邊趙霽感佩道：“大師的心胸真沒的說，將來修成正果，還請?zhí)岚翁岚挝覀?。?/br>
無知戲言惹來商榮訓(xùn)斥，廣濟笑勸住，趁勢點化：“商少俠，吃一塹長一智，你可從這件事上悟出什么？”

商榮聞弦歌而知雅意，忙躬身請求：“還望大師指點?！?/br>
廣濟合十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失誤通常錯在對人心的考量。人心似海，包羅萬象變化無窮，即便是自己的心也難以把握。有些道理，不遇事發(fā)可以信誓旦旦，一旦事到臨頭，做出的選擇或許截然不同。就像今天渡口上圍攻我們的百姓，他們并非不知王材羊勝有嫌疑，最后卻不加判斷，隨心而動，可見心念是阻止人們觀察事情真相的最大迷障?！?/br>
這些話商榮以前聽過，少林寺有種流傳于世的拳法叫做“降魔伏虎拳”，以做為開篇心法，他幼年時曾習(xí)練此拳，將背得爛熟，大概了解其中義理。

“大師說的心念，可是指‘我執(zhí)’？我們的身是色蘊，心是受、想、行、識，憑心觀察只見五蘊，而在五蘊當中常有魔障，一切煩惱都由我執(zhí)而生，是以要斷煩惱，先去我執(zhí)?！?/br>
廣濟歡喜贊嘆：“少俠知道這層意思，足見是有緣法的。我執(zhí)是世間一切魔障的根源，故而佛教化眾生‘空心離蘊’，斷絕貪、嗔、癡、慢、疑，離言說相，離名自相，離心緣相，便再不會為假相所惑了?！?/br>
兩個少年聽得似懂非懂，尚未感覺老和尚的話有多深刻，等到數(shù)年后他們歷經(jīng)情念魔障，嘗盡“我執(zhí)”之苦，方知這番教導(dǎo)彌足珍貴。

廣濟開示后又各自贈送他們一把寶劍，這兩把劍都長約三尺，鞘身鑲嵌七寶，精致非常，一把圓柄的劍身上刻“相思”兩個篆字，另一把方柄的刻著“靈犀”二字，瞧著都是年代久遠的古物。

廣濟次第抽出雙劍分別交與二人，只見寒輝流溢，滟光襲人，兩支劍同時發(fā)出金色的奇彩，將燭火逼得暗淡下去。

玄真派有個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傳統(tǒng)，門下先輩去世后都會折劍殉葬，斷劍被后人安放在峨眉山北麓的石洞中，名曰劍冢。經(jīng)世代積累，已逾千支。商榮趙霽曾在劍冢里看過許多光鑒毛發(fā)，飲血不污的寶劍，但似乎都不如眼前這兩把光凝?鵜，鋒耀芙蓉，一時喜不自禁，又都不敢輕易收納如此貴重的禮物。

廣濟說：“這兩把劍在蔽寺保存百年，誰都說不清它們的具體來歷，只知道是前朝一位俠士布施在這里的。雙劍本為一對，分開時并無異象，靠近到百步以內(nèi)就會同時煥出金光，確是世所罕見的奇珍啊?！?/br>
商榮忙說：“既是這么名貴的寶物，我二人豈敢受收?！?/br>
當下命趙霽歸還寶劍。

廣濟笑道：“少俠有所不知，老衲贈送雙劍不止是答謝昨日的護寺之恩，也是為了了卻一樁心事，這件事恰好與玄真派有關(guān)?！?/br>
時間回溯到十七年前，那年梵天教一個嗜血狂魔在荊襄一帶作惡，廣濟帶領(lǐng)座下武僧前往緝拿，雙方在漢水上鏖戰(zhàn)，龍興寺竟無一能敵，眼看要一并喪命賊手，一艘客船逆江而上，正好經(jīng)過廝殺現(xiàn)場。

那船上坐著一對少年男女，都生得眉目若畫，出塵若仙，那少女目睹戰(zhàn)況，拔劍躍出客船，三劍后即將賊人斬首，全了僧眾性命。

廣濟為答謝救命之恩，將二人迎至龍興寺款待，主動獻出“相思”、“靈犀”二劍，分贈這對男女。

誰知二人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