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君臣制定作戰(zhàn)計劃，郭榮認為北漢軍隊傾巢而出，后方防務(wù)必定空虛，派趙匡胤率三萬人馬前去潞州，與李筠所部聯(lián)合攻打晉州，劉崇得知消息定會撤兵回救，到時再趁機一舉將其殲滅。

趙霽油煎火燎地熬到會議解散，見商榮離去，忙跟上去。趙匡胤拉住他：“六弟，你明日要出征，早點回帳歇息吧?！?/br>
趙霽不好表露急態(tài)，笑道：“我想去找淮將軍商議軍情，待會兒再回去?！?/br>
他尾隨商榮在軍營中穿梭，原想叫住他，但看他那視若無物的態(tài)度，明擺著不想搭理自己，得動點腦筋才能弄到單獨敘話的機會。

商榮知道趙霽一路跟蹤，內(nèi)心五味雜陳，這小子就像生姜粉拌的胡椒末，不接觸還好，一沾上就辛辣嗆鼻，攪得人無法安心。

由南方到北方，從江湖到軍隊，失散一年還能巧遇，他們的緣分就像藕，破洞雖多，但折斷了絲還連。

不想理睬，卻又躲避不開，商榮少有地技拙了，回到帥帳，肖虎等部將都來迎接，爭著問他覲見國君的情形。

趙霽看他被部眾包圍，不知幾時能得空，真想沖上去拳打腳踢統(tǒng)統(tǒng)攆干凈了，情急中不由得鋌而走險，走到人群中大聲說：“陛下有密旨傳于淮將軍，請諸將暫行回避?！?/br>
這計策無比管用，眾人登時恭敬告退，商榮無言地看一眼那膽大妄為的小子，轉(zhuǎn)身走向座椅，正待解下甲胄，腦后勁風(fēng)撲到，他靈敏斜閃，一掌拍向趙霽胸口，趙霽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了這一掌，雙手齊發(fā)撕下人、皮、面、具。

牛油燈的光芒在那日思夜想的面孔上鍍了一層金，越看越覺如夢似幻。

他不敢眨眼，瞪愣的眼眶里浮出金箔般的淚花，顫聲道：“真的是你……”

商榮扭頭躲開他意圖摸索的手指，音色冷淡：“趙將軍，陛下讓你傳什么密旨給我？”

他的冷漠比鋼刀還割人，趙霽雙目垂淚，一下子哽咽了。

“商榮，我找你找得好苦?！?/br>
商榮譏嗤：“假傳圣旨可是死罪，你別仗著陛下寵信就無法無天啊。”

他轉(zhuǎn)身欲走，被趙霽抓住胳膊，當場怒從心起輪拳便打，趙霽見招拆招，兩個人拳腳翻飛打了兩個回合。商榮內(nèi)力只恢復(fù)了不到三成，已遠遜徒弟，第三招剛一使出就被他牢牢鎖住雙腕，死活掙不開。

他倆廝打的影子映在帳篷上，外面衛(wèi)兵看得明白，慌忙掀開門簾進來查看，見狀無不驚訝。

商榮機敏地扭頭回避外人，淡定掩飾：“趙將軍想跟我切磋拳腳，我就陪他隨便比劃了幾招。”

營中人多眼雜，以趙霽這不管不顧的死德性，留在這兒準得露陷，他只好讓步，對那冤家說：“營帳內(nèi)地方狹小，我們到外面去吧。”

這句話歪打正著地起到了解圍的功效，士兵們久聞淮將軍武功高強，那些沒親眼見過的都盼著開眼界，聽說商榮要與禁軍校尉比武，比正月里看花燈還興奮，立刻轉(zhuǎn)身呼朋喚友。

商榮將計就計，重新戴好面具，解下盔甲，冷笑著招呼趙霽：“你不是很能打嗎？那就出去一較高低?！?/br>
二人出帳數(shù)十步，來到一處空地，不消片刻周圍便聚集數(shù)千人，火把盈天，全場透亮，一些高級將領(lǐng)收到消息也跑來觀戰(zhàn)。

外面的世界喧囂無比，趙霽的世界寂靜無聲，他的感官都被那峙立在三丈外的身影塞滿了，當商榮開口說話，他的心跳改變節(jié)奏，每次躍動都呼應(yīng)著他吐字的頻率。

“還請趙將軍不吝賜教。”

商榮來到這里，多少有些報復(fù)的念頭，他和趙霽認識六七年，一直占據(jù)上風(fēng)，剛才一出手就落敗，實在不服氣，明知是功力折損的緣故也不肯認輸，非要讓對方吃點苦頭才舒坦。

行禮后他搶先出招，猛突上前右掌平胸推出，直取趙霽左肩。

趙霽又硬受了一掌，這次還有意不運功抵御，商榮全力出擊，這一下也能裂磚碎石，當場打得他離地飛出兩三丈，落地咳嗽吐血。

熱鬧的人群安靜了，人們可驚可愕，商榮身手了得，先發(fā)制人下確實大有勝算，可堂堂一個禁軍校尉，皇帝信賴的親隨也不該如此不濟啊。

商榮明白趙霽是故意讓他，又氣又急還有些心疼，強做淡然道：“趙將軍該不是走神了？請起來再認真比試一次?！?/br>
趙霽點頭爬起，直挺挺站立不動，沒一點應(yīng)戰(zhàn)的架勢。

商榮窩火得很，上去飛起一腳踢中他的右側(cè)腰，果不其然，這人又像折斷的高粱桿倒下了。

將士們哄然狂笑，認定這軟腳蝦是個靠溜須拍馬或者扯裙帶關(guān)系高升的家伙。

趙霽丟臉是小，可這一情況勢必損害國君的威嚴和軍隊的士氣，商榮彎腰抓住他的手臂拉起，趁機在他耳邊悄聲怒斥：“陛下命你我領(lǐng)兵出戰(zhàn)，你表現(xiàn)得像個廢物，是想害陛下威信掃地么？”

趙霽立時清醒，調(diào)息站定，向商榮拱手道：“在下不善拳腳，想與淮將軍切磋劍術(shù)，不知可否？”

他動用了真氣，聲震四野，像瓢潑大雨撲滅了轟天的笑聲。

商榮騎虎難下，被迫陪他演完這場戲，命人去找兩把長劍來。

趙霽說：“在下恰好有一雙寶劍，將軍可拿一把去使，請稍待?！?/br>
他不等商榮回話，轉(zhuǎn)身奔回所住的營帳，人們見他去勢如電，凌波踏浪似的飛躍人海，不禁驚呼贊嘆，紛紛奇怪：“這趙將軍明明身懷絕技，適才為何不堪一擊？”

俄而，趙霽攜劍返回，帶來的正是“相思”、“靈犀”二劍。

“請將軍接劍?！?/br>
見他遞上相思劍，商榮心湖微瀾，原本打算遺忘的過往如走馬燈在腦中轉(zhuǎn)出繽紛色彩，桃李待日開，榮華照當年，人生最美不過少年時光，而他的少年時代都在與眼前人同甘共苦，那些記憶就像海底的貝殼，就算海水枯干，鑒證猶存。

“請將軍接劍?！?/br>
趙霽又重復(fù)了一遍，似提醒又似懇求，商榮無言地接過相思劍，重不過四兩的寶劍，捧在手里如同捧住了過去數(shù)年的春夏秋冬，忽冷忽熱的感慨潮水般拍打心扉，他的手有些顫抖了。

趙霽率先拔出靈犀劍，晶瑩的劍身上金光流竄，驚艷全場。

“淮將軍，請拔劍。”

商榮知道他在試探什么，“相思”、“靈犀”雙劍能與持劍者心意相通，而他也希望借此驗證自己的心聲。

利刃出鞘，趙霽再次熱淚盈眶，相思劍的光芒仿佛春雨灑入他干涸的心田，經(jīng)年離亂惶恐，上下求索，就怕物是人非。今見“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即使就此死去，亦無遺憾了。

觀者新奇振奮，可商榮唯有迷茫，他果真對趙霽余情未了么？居然割舍不下一個朝三暮四的家伙，他怎會這般自輕自賤？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