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她在馬車上等了將近一個多時(shí)辰才讓放行，而某人不過是一個照面便直接進(jìn)去了。

    楊廷聽她描述，眸也未抬，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般的待遇：

    “世上哪有事事公平？有人生來貌美如花，有人生來貌似無鹽，高矮胖瘦、貧窮富貴，本就不公平?！?/br>
    蘇令蠻惘然道，“從前我也想過，為何事事不順，阿爹不喜，又胖得討人嫌，誰都能嘲諷上兩句。甚至嫉妒過阿婉，畢竟她也與我一般，胖乎乎一團(tuán)，卻偏偏過得自在，爹娘寵愛——自怨自艾了一陣，后來便想明白了?！?/br>
    這世道本就不公。

    強(qiáng)行講求公平，不過是自己去與自己過不去。小草有小草的過法，日子壞到底的時(shí)候，將自己當(dāng)做一顆石頭，悶著頭便也就過去了。

    楊廷眸光放軟，摩挲著她發(fā)頂，思及頭一回見她時(shí)的場景，喉頭發(fā)澀，輕聲道：

    “都過去了?！?/br>
    蘇令蠻彎了彎嘴角。

    馬車一路行到了吳氏在城郊買的別莊，難得蘇覃也在，四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饗食，蘇覃便被楊廷神神秘秘地拎去書房不知說些什么，吳氏感懷，沒忍住又掉了幾滴淚：

    “阿蠻，阿娘沒想到，”她道：“你們今日會來?！?/br>
    蘇令蠻也沒想到。

    她現(xiàn)在過繼到了國公府一脈，回門自然也還是去國公府邸，沒料到出了蘇府楊廷竟提議再來這兒一趟，畢竟養(yǎng)育多年，按情理也該來瞧一趟。

    對著這個在外人面前該叫“五嬸娘”的親生母親，蘇令蠻過去郁結(jié)了多年的怨怪突然淡了許多，不過兩年，阿娘鬢角竟也生出了白發(fā)，漸漸生出了些老態(tài)。

    “老家那，有什么消息過來么？”

    吳氏自失一笑：“左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聽了糟心。不聽也罷?！?/br>
    “阿娘不若便在這定居罷，反正理由都是現(xiàn)成的。阿覃現(xiàn)下在青山書院得了掌院先生青眼，又有王爺這層關(guān)系在，國子監(jiān)廩生的資格是唾手可得，想來明年便能進(jìn)了。族里也不好多計(jì)較什么。”

    吳氏搖頭，見蘇令蠻還欲再勸，從袖中取了封信箋遞給她，“你且看吧?！?/br>
    蘇令蠻一看，卻是吃了一大驚。

    “大舅舅……沒了？緣何如此？為何之前不與我說？”

    大舅舅正是年富力壯的年紀(jì)，怎會突然心梗而死？

    吳氏為難道，“阿蠻正值新喜，阿娘怕驚了福氣，便沒告訴你?！?/br>
    蘇令蠻看下去，卻見其內(nèi)寫道，鎮(zhèn)表哥因著不舉，后雖然行了，卻到底心里有了陰影，竟學(xué)人家逛起了小倌館，后更在府中正大光明地養(yǎng)起了兔兒爺，再不肯碰女子，大吵之下，大舅舅突發(fā)心梗而死。

    吳家亂成一團(tuán)之際，大jiejie自請和離，族中因著她守活寡了兩年，也做主幫她退了親。

    “你便不來，再過上兩日，阿娘也得回去一趟，不論如何，你大舅舅總還是好的，雖說有些私心，到底不壞?！眳鞘弦娞K令蠻面露復(fù)雜，不由道：

    “阿娘回了老家，正好幫你看著那邊，就是阿覃這兒，就得有勞你這個jiejie平時(shí)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了。”

    “阿娘放心。”

    蘇令蠻捏了捏眉心，這事若追究起來，終究還是她這“不舉藥”惹的禍，陰差陽錯……一時(shí)心里窩得慌，大舅舅……

    吳氏自然不曉得這里頭有她摻和的一腳，見阿蠻這般神色，只當(dāng)是傷懷了，道：

    “你大舅舅身體一向康建，誰也不曉得竟會就這么去了，天意難測，阿蠻，也莫太過傷心?！?/br>
    蘇令蠻郁郁寡歡。

    楊廷來時(shí)，便見到一個xiele氣的新婦子，他捏了捏她腮幫子，低聲道：“怎么了？”

    蘇令蠻將事情原委講給他聽，楊廷默了默，才道：

    “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你大舅舅當(dāng)初兒子沒教好，讓他不僅沒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后又忤逆不孝，才得了這么個苦果，阿蠻，你也不過是里邊的一個受害人罷了?！?/br>
    蘇令蠻心里卻不會因著這么一番勸誡開懷。

    畢竟大舅舅幼時(shí)也是給過她一段快樂時(shí)光的，只是時(shí)光匆匆溜走，誰也沒想到當(dāng)初那個青蔥少年郎，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錯。

    楊廷不欲見她傷神，轉(zhuǎn)而提到了另一件事逗她開心，“冀州牧過陣子會回京述職，阿蠻你那個閨中密友……”他搓了搓額，想不起名字，“也要一道過來了?！?/br>
    “王爺是說阿婉？”

    楊廷哪兒會記得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名字，若非當(dāng)初經(jīng)常能看到她與阿蠻在一塊，恐怕根本不會想得起，胡亂地點(diǎn)了頭：“就是她。”

    “真的？”

    蘇令蠻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楊廷點(diǎn)頭，“真的?！?/br>
    她直覺不大對，冀州牧三年一任，羅太守才去了兩年，何況官員述職早在年前便結(jié)束了，怎會現(xiàn)在回來，而且還是攜家?guī)Ь斓?，楊廷笑而不語，蘇令蠻揪著他問，半天才將那劉生之事說了一遍。

    “所以，阿婉他爹述職是假，是請罪來的？”

    蘇令蠻心里那點(diǎn)惻隱被擔(dān)憂一沖，登時(shí)淡了許多，楊廷道：“這事里邊緣頭大著，冀州牧這位置許多人盯著，他回來得個先手，也免得太被動了。”

    楊廷不欲將朝堂之事說得太明白，只隱晦道，蘇令蠻見他神色，便也不再問，心里有點(diǎn)回過味來，富陽縣之事，首罪在縣令，繼而是郡守，最后才到冀州牧，隔了三層，最多也不過一個失察之罪，絕不至傷筋動骨。

    而且如若她沒記錯，羅太守該是阿廷這邊的人，看其神色，應(yīng)該是沒甚大礙的。

    心下一想通，神思便不由放到了羅婉兒身上：

    “也不知阿婉如今瘦些了沒？”

    楊廷見她面色轉(zhuǎn)了些過來，心下才舒了口氣。哄人可當(dāng)真是不大易，可他偏偏見不得眼前這人皺一皺眉，否則心里總像有根絲牽著不舒服。

    城門下閘，長安早就宵禁了，兩人便在吳氏這睡了一晚，第二日一道早又匆匆去了居士的百草莊。

    “師兄?！?/br>
    麇谷如今露著真容，蘇令蠻總不大習(xí)慣，總覺得那個一笑臉皺如菊花的老居士才是真的，居士卻沒這自覺，下意識要去撫一撫阿蠻的腦袋，卻被楊廷拎著移開了。

    “信伯，別來無恙啊。”

    麇谷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蘇令蠻這下又覺得親切了。

    “怎么？還不能摸了？阿蠻再是你媳婦，也還是老子小師妹，跟親閨女似的?！?/br>
    兩人孩子氣地斗了幾回嘴，蘇令蠻顧左右而言他：“師傅呢？”

    因著準(zhǔn)備婚事的關(guān)系，有小兩月沒來百草莊了，這回來也算是另類的“回娘家”，居士吹著胡子道：“莫找了，師傅云游去了?！?/br>
    結(jié)親那日遠(yuǎn)遠(yuǎn)瞧了眼阿蠻，便閑云野鶴似的放了句話，人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