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

    第三百二十七章

    “靳重光現(xiàn)在怎么樣？”元晟終于問。

    “沒怎么樣?！苯獓[之說，“嚴加看管著，暫時死不了?！?/br>
    元晟點點頭：“放了他?！?/br>
    姜嘯之卻笑起來：“為什么要放他？”

    元晟輕輕嘆了口氣：“你難道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進敵營去？”

    姜嘯之不出聲。

    “他對你有惻隱之心，你不能因為他的這份惻隱之心而殺他?！?/br>
    姜嘯之哼了一聲：“兩軍交戰(zhàn)，王爺卻來談什么惻隱之心，豈不荒唐？”

    “這么說，你們是執(zhí)意不肯放人了？”

    姜嘯之冷笑：“王爺光天化日之下，大喇喇的沖進敵營，不像是來救人，倒像是來示威——若在下執(zhí)意不肯放，會有什么后果？”

    “有什么后果么？”元晟說到這兒，聲音壓低，他的眼角眉梢掠過淡淡凄然，“最直接的后果，也不過是明年清明，你父親的墳前，少了一個祭拜的人?！?/br>
    姜嘯之臉色一變

    “你說什么？”

    “說的就是這?！痹奢p聲道，“每年清明，他們兄弟二人都要去給你父親掃墓，祭奠他。你若殺了靳重光，明年的清明節(jié)，就只得靳重義一個人去了。”

    “胡說什么”姜嘯之硬生生打斷他，“我父親遭腰斬后，遺體被棄法場，景安帝根本不容安葬他早已尸骨無存了”

    “他的尸骨還在。正是靳重光的父親，當年冒死收撿起來的?！痹烧f到這兒，語氣似有不忍，“因為怕我父皇知曉，所以此事一直未曾公開。但墳墓在，石碑也在，一同被安葬的，還有你的三個兄長?！?/br>
    姜嘯之的手在發(fā)抖

    “我此番前來，并不是為了致歉——雖然于我而言，實有致歉的必要?！痹烧f，“我這次是來提醒你，靳重光父子三人于你有恩。除非，你根本就不承認你是靳仲安的兒子?！?/br>
    姜嘯之咬著牙，他想不出可以應對的話。

    此時，元晟竟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姜嘯之。

    “是我在你父親墳前拍下的，你看看吧?！?/br>
    姜嘯之不禁伸手接了照片，他的目光落在上面，果然，那是一座墳塋，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卻維護得極好，沒有開裂，也沒有塌陷。墳前石碑上，果然刻著他父親的名字。

    “近幾年有人建議說，把此事公開，讓你父親接受楚州眾人的祭拜。”元晟說到這兒，笑了一下，“靳重光不同意，他說，尚書大人一定見不得那些勢利眼，讓那些沒骨頭、沒出息的墻頭草們來祭拜他，尚書大人會生氣。比如趙守仁那種人，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拿你父親來大做文章的，尚書大人泉下有靈，也會不堪其擾。因此索性不要公開，才能落得清靜?！?/br>
    元晟的這些話，字字句句落在了姜嘯之的心坎里

    “你恨我父皇，甚至恨我，這都沒有錯?！彼^續(xù)說，“可你若去恨靳重光兄弟，卻實在沒道理?！?/br>
    姜嘯之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王爺?shù)囊馑?。王爺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想我念在舊日的情份上，放了靳重光?！?/br>
    姜嘯之說到這兒，抬起頭來：“只是有一點，王爺弄錯了。”

    元晟看著他

    “如今我已經不是靳愷了，我是姜嘯之?！苯獓[之一字一頓道，“我早已經不是齊人了，我做狄虜，已經做了三十年，血脈骨頭都已經更改，不能回頭了。”

    一時間，無人出聲，野風從他們身邊咻咻刮過，倆人衣袂飄動。此刻是冬季，雖然在南方，但闊大的常青樹葉也已日漸萎悴，顏色黯淡。被風吹著，它們發(fā)出沙沙聲響，像是無言的嘆息。

    “你對宗恪那些人的感情，真的就那么深厚么？”元晟突然問，“你就那么信任他們？”

    姜嘯之冷冷道：“如果不是我的養(yǎng)父周太傅，我早就餓死在華胤街頭。這其中的苦楚，身為皇子的您，是無法體會的?！?/br>
    “可是你也別忘了，當年，向延太祖獻計的人，正是你如今的養(yǎng)父?！痹烧f，“是周朝宗想出來的反間計，才導致你父親的死亡?！?/br>
    姜嘯之的臉色發(fā)青：“你這么說，有什么證據(jù)”

    “如果不信，侯爺自己回去查?！痹善届o地說，“憑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手段，難道連這點事情都查不清？我可不信了?！?/br>
    姜嘯之一時無言以對。

    是的，父親當年被狄虜用反間計所誣，這件事情很大，若他一心想去探究根源，沒可能探究不到。

    然而這么多年來，姜嘯之始終沒有去查，他下意識的，把仇恨完全集中在景安帝一人身上。他說不清自己回避的動機，也許心中早就有所預感，卻不愿意真的面對現(xiàn)實——若事實證明，設計害死生父的人就是養(yǎng)父，那他該怎么辦？要他把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拋諸腦后，為生父而殺養(yǎng)父來復仇么？那么養(yǎng)母和凝琬，他得如何來面對呢？

    說一千道一萬，下令腰斬他父親的是景安帝，如果不是養(yǎng)父嘔心瀝血的培養(yǎng)，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別說進皇宮、殺景安帝報仇，如果不是養(yǎng)父，他根本就沒可能走出華胤的那條陋巷。

    所以，他到底要對得起生父，還是要對得起養(yǎng)父？

    ……他又變成最理虧、最憋屈的那個。

    仔細觀察姜嘯之變幻不定的神色，元晟心中明白，他的這番話起效果了，

    “就算你不想去探究，就算你還想向他們效忠，到如今，他們還肯接受么？”元晟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姜嘯之。

    姜嘯之莫名其妙接過來，卻是一只死去的鳥，鳥被什么打中，已經斷氣，嘴上身上帶著斑斑血跡。

    姜嘯之認得這種灰翼紅嘴的鳥類，此鳥名霧雀，是這邊世界獨有的產物。霧雀飛翔速度極快，幾乎趕上了海燕，而且能夠經由訓練傳遞信息，但是霧雀有一個特點，和鴿子不同，它不是以巢xue為目標，卻是以人為目標。普遍認為，霧雀通靈，它不能更換主人，也不能更換傳信的對象，所以使用它的雙方是固定的，一旦有一方的人出事，霧雀就會無所適從，迷惘不知所終。

    “看看鳥腿上綁的東西?！痹傻馈?/br>
    姜嘯之將鳥腿上綁著的小布條展開，卻見上面寫著幾個字：靳重光被俘，近來態(tài)度曖昧，不知是否暗中有交易。

    姜嘯之渾身一震

    “從你們大營里飛出來的，”元晟淡淡道，“是秦子澗先觀察到的。這鳥飛得太快了，前面還有幾只沒逮住，這一只，秦子澗追了足足一通宵，到浙州邊境才算抓到。若不是他的功力了得，一般人也無法捕獲?！?/br>
    這么說，身邊有人在監(jiān)視自己姜嘯之想，雖然布條上的字沒有主語，那個“態(tài)度曖昧”的人，必定是指的自己

    這鳥，是誰送出大營的？又將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