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庇崦歼h早早停了步伐，沖她頜首。

    “行了，姑娘就交給我?guī)ヒ娎咸?，你們下去吧。”見俞眉遠沒什么反應，趙氏孔雀毛似的笑收了收，朝著榴煙與蘭清吩咐。

    榴煙與蘭清福了福身告退。

    “四姑娘，這邊請?！壁w氏微微欠身，笑得和藹可親。

    俞眉遠跟在她身邊走著，只是笑。趙氏不知怎地竟收了先前輕慢態(tài)度，邊走邊說故事般地講起這東園中的一應景致。

    比如哪邊的疊山是老爺重金請人從太湖挖回來的，哪里的樹又是西府二老爺央人從京郊皇林里移回……

    似乎這園中樁樁件件東西都有由來，像個積年世家。可俞眉遠卻心知肚明，這里所有東西，都是用她母親的嫁妝銀子換來的，用她外祖一家的救命錢買回的。

    “四姑娘，你瞅那花，漂亮嗎？”趙氏忽然問她。

    俞眉遠收了心思望去，趙氏正指著正房側面一處暖棚問她。

    那暖棚里栽了叢月季，花開得正盛。不似這早春濃艷的花色，這叢月季色白如壁，近蕊處的花瓣呈現(xiàn)淺淺的藍，十分特別。

    “那是我們老太太最喜歡的花。你去摘一朵戴在頭上，漂漂亮亮的，老太太見了保管喜歡?！壁w氏的手指向了那花枝上最大的一朵。

    俞眉遠不動，冷眼看著花。

    “快去啊，這滿府的姑娘有哪個不想得老太太的照拂？你要能入了老太太的眼，在府里的日子可就好過了。”趙氏說著窺了眼正屋的門，將俞眉遠往暖房里推去，嘴里仍舊哄著。

    俞眉遠在離月季三步遠的地方便停下步伐，任趙氏如何推都不再往前一步。

    “我不要，有刺兒?！彼Я讼掳?，脆聲道。

    趙氏又望了眼正屋的門，很快將花枝壓到俞眉遠面前。

    “好姑娘，我是為了你好。別怕刺兒，小心點扎不著手的?！?/br>
    “不要，臟?！庇崦歼h小退一步，嫌惡皺眉，“那上面有鳥屎。”

    趙氏望去，那枝頭葉上果然落了幾點白灰的臟東西，她見俞眉遠死活不肯伸手，就有些著急。

    俞眉遠眼角余光往正房門口一瞟，忽搶在趙氏開口前又道：“你替我摘。這么臟我不想碰?！?/br>
    趙氏心里暗罵一句，飛快地將枝頭的花掐了下來。

    “四姑娘，來，我給你戴上?！彼~媚笑著，將花往俞眉遠頭上送去。

    “趙mama，可是四姑娘來了？”遠遠的，有個嬌脆聲音傳來。

    趙氏像被刺猬扎到般縮回了手，那花卻已戴在了俞眉遠小髻的后邊。

    俞眉遠循聲望過去，正房門口早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掀了簾站在門坎前。這丫頭穿了身鵝黃的比甲，配著蔥綠的裙，腰間扎著條猩紅的汗巾，顏色動人。她模樣俊俏，鵝蛋臉，菱角唇，唇邊無笑，顯得有些冷艷，正皺著眉打量她們。

    “桑南姑娘?！壁w氏忙欠身打了招呼，滿臉討好。

    俞眉遠記得她。桑南是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頭，負責老太太的起居飲食，是這安慶堂里的“冷面管家”，很得老太大喜愛與信任，就是府里正經姑娘見了，也要恭敬喚她一聲“jiejie”。

    桑南并不給趙氏臉面，只道：“既然來了就快點請進屋吧，老太太都等急了?！?/br>
    言罷她甩下簾子，徑自朝里屋去了。

    趙氏不敢再耽擱，領著俞眉遠快步進了安慶堂正屋。

    ……

    俞府老太太的屋，那叫一個富貴華麗。

    玲瓏閣上的白玉飛天雕件、唐三彩的駱駝、斗梅膽瓶……趙氏只進過幾次，回回進來都覺得眼花繚亂。

    就見她眼珠子上下左右轉著，貪婪地瞅著四周，嘴里不斷發(fā)出低低的嘖聲，有她陪襯著，倒讓俞眉遠顯得越發(fā)沉靜了。

    屋里傳出嘻笑嗔罵的聲音，隔著半透的插屏，俞眉遠就看到滿屋的人影。

    “老太太，四姑娘來給您請安了?！鄙Ｄ系穆曇繇懫?。即便在老太太跟前，她態(tài)度也仍顯得有些冷。

    隨著她一句話，屋里剎時安靜下來。

    “阿遠來了？快快快，快進來我看看?！逼炔患按穆曇繇懫?。

    “快進去吧?！壁w氏在俞眉遠背上推了把。

    俞眉遠踉蹌一下，轉頭冷瞪趙氏一眼，才邁開步。

    插屏后便是明堂，堂中央有張鋪了大毛褥子的羅漢榻，上頭獨坐著個老太太，正半傾起身子，望眼欲穿地朝入口處張望。她穿了縷金菊紋的豆綠對襟褂子，額前勒著彩蝠抹額，額正中鑲著枚鴿蛋大的帝王綠，一派的富態(tài)慈祥。

    榻下左右都設了桌椅，坐滿了人，團花簇錦的模樣，此時這些人皆拿眼睛朝插屏處望去，幾個年幼的姑娘更已站起，目露好奇地朝那里望去。

    “祖母?！庇崦歼h轉過插屏，在滿屋人的目光下軟糯開口。

    老太太只看進來個紅艷艷的小姑娘，見了她也不低頭行禮，先是乳燕似的叫了句，很快就化成嗚咽聲音，還沒等她瞧仔細，那小姑娘就像火團似的跑了過來。

    “祖母，阿遠想你?！庇崦歼h不給人看清自己的機會，飛快地跑到了羅漢榻前，正逢老太太要下榻迎她，她便曲了膝跪在老太太跟前。

    “好孩子，快起來?！崩咸珱]讓她跪下去，伸手就將她摟到懷里。

    俞眉遠順勢將頭埋在老太太胸口，嚶嚶哭了幾聲，這才抬頭。

    老太太就見著一張雪白的臉，汪著水的眼，菱角似的唇抿著，壓著怯意，藏著委屈，又夾著驚喜，生生把人的心看化。

    “我的阿遠，苦了你了?！崩咸α寺暎垡布t了。

    “快別哭了，這祖孫相見的大好日子，合該高興才是，怎么反倒哭了？”有人嗔怪地開了口。

    俞眉遠便見到眼前裙裾晃過，如波瀾起伏，時不時露出裙下繡著菡萏的鞋尖。

    “別哭了啊，我給你吃果子?！蹦侨瞬挥煞终f抓起俞眉遠的手，往她手里塞進一把果子，“老太太年紀大了，可經不起這么傷心，萬一傷了身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br>
    俞眉遠順著那裙裾往上瞅。

    果如她心里所料那般，來的是個體態(tài)苗條、形容明艷的麗人，通身的鮮亮顏色，正是俞府二太太，她的二嬸娘錢寶兒。

    她揉揉眼，愣愣看她。

    “好好的，你嚇她作什么？”老太太摟緊了俞眉遠，臉上悲色卻轉喜。

    錢寶兒咬唇嫵媚笑笑，見了俞眉遠的模樣，只當她被自己鎮(zhèn)著，心里有些得意，才要說兩句安撫，眼光卻忽掃到她頭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