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著她的手柔道：“四姑娘，不敢當?！?/br>
    俞眉遠抬頭時方看清了這時候的孫嘉惠。

    這孫嘉惠瓜子臉龐細長的眼，像籠著團清霧，頭上的發(fā)髻綰得規(guī)規(guī)矩矩，戴著珍珠抹額與鑲著紅寶石的華勝，規(guī)矩里添了絲嫵媚。她生得不算美，勝在氣質(zhì)婉約，一張臉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小，斯斯文文，很有大家閨秀的風度。

    俞眉遠目光掃過她指間戴的翡翠戒指，轉(zhuǎn)身又朝錢寶兒福身，道：“二嬸。”

    錢寶兒也瞪大了眼，這滿屋的人，除了老太太一個人外，可沒人報過身份名姓。

    “這孩子，竟認得出人？”她訝然道。

    “三嬸?！庇崦歼h卻又朝右邊另一人行了禮。

    那是個穿了姜黃色褂子的女人，身上并無多余佩飾，發(fā)間釵環(huán)皆是素淡的顏色。她雖生了張年輕明媚的臉龐，眉間神態(tài)卻如她這一身顏色，淺淡而黯然。

    “四姑娘。”她起身頜首，眼里驚訝只如驚風時乍起的波瀾，瞬間又平息。

    這人是俞府三房的媳婦，俞眉遠三叔俞宗顯的妻子羅雨晴。

    杜老太太一輩子生養(yǎng)了一女三男，大房是俞宗翰，二房俞宗耀，三房俞宗顯。錢寶兒是二房媳婦，這羅雨晴便是三房媳婦。可俞眉遠這三叔年輕早夭，還未娶妻便已病故，羅雨晴是杜老太太替這小兒子安排的冥婚。

    羅雨晴嫁來之時，就已注定寡婦的身份。

    “各位姐妹。”俞眉遠再回身，沖著堂下站著的人輕輕一福，方又轉(zhuǎn)向杜老太太。

    “母親在世之時常向阿遠提及家中諸親。祖母慈悲寬厚，顧惜晚輩，她嫁入俞家得祖母照拂，卻未能盡孝膝下，心里愧疚；父親雄才偉略，胸懷天下，與她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可臨了她卻未能替父親分憂解難，亦于他仕途無助，娘說她愧對父親；還有惠夫人，娘親常叨念起你。她常言多虧有惠夫人替她cao持后宅，方令她能安心在莊上偷閑養(yǎng)病。既要侍奉祖母，照顧父親，教養(yǎng)兒女，還要料理俞府后宅，惠夫人真真辛苦?！?/br>
    說話間，俞眉遠朝孫嘉惠福身行禮，眉眼神態(tài)，像極了徐言娘，一派大氣，以正室自居。

    孫嘉惠眼簾微垂，忙不動聲色扶住她，嘴里只道：“四姑娘言重，侍奉婆婆，服侍老爺，本就是我的本分?！?/br>
    俞眉遠本也沒打算行禮，便順勢而起。

    屋里沉默得異常，俞府上下最避諱的人以這樣的方式被提起，讓人措手不及。

    他們想忘記徐言娘這個人，她俞眉遠偏不讓他們?nèi)缭敢詢敗?/br>
    今天她所說的每一句褒贊，都會提醒他們，俞府能走到今時今日，是因為當初徐家和徐言娘的付出。徐家助俞宗翰踏進仕途，徐言娘以嫁妝為俞家攢下家業(yè)，而最后……俞家將徐家救命的銀子昧下，成就了今時今日鮮花著錦的俞府。

    俞家的每一步，都走在徐言娘的心尖，如血刃劃過。

    “娘臨終交代，讓我回府后萬不可為難祖母、父親與惠夫人，也讓阿遠好生聽祖母、父親與夫人的話?！庇崦歼h的話仍未說完，“阿遠亦知家里規(guī)矩多，故而從無怨懟之心，可規(guī)矩再大，也越不過詩禮傳家之訓。阿遠不求多的，只盼去了這身衣裳，替母親守滿三年孝”

    錢寶兒了聽了半晌，終于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而杜老太太早把臉沉下，孫嘉惠更是站在旁邊白了臉色。

    明堂上還有外客，俞眉遠這番話毫無疑問是扣了頂巨大的帽子到她們頭上。大安朝以孝治天下，而俞府卻出了阻止子女為亡母守孝之事，改日若傳了出去，只怕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又要向皇帝參上一本。

    六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這是成精了吧？

    “為人子女，盡孝是本分，若這點孝道都無法盡到，阿遠便枉為人子。還望祖母成全阿遠孝心?！庇崦歼h跪下，她說得動情，眼眶淌出淚，小模樣委屈又難過。

    “誰？誰不讓你盡孝了？誰給你備的衣服？說！”杜老太太這時反倒收斂了怒氣，只重重捏了腕上的佛串。

    “二姨娘備的衣。她說祖母忌諱素凈顏色，怕阿遠沖撞了祖母，惹祖母不痛快，便作主替阿遠備下這身衣裳?！庇崦歼h仰起頭答道。

    “好好好，你們做這些缺德事兒的時候，都拿我當箭使了，我竟不知自己成了那枉顧禮法、不忠不孝的無知婦人！”杜老太太氣得急了，一掃手將案上青瓷茶碗打落。

    “砰”的脆響，茶水四濺，把滿屋的人都嚇了一跳。

    她話說得重，屋里的人便都跟著跪到地上，齊聲叫著：“老太太息怒?！?/br>
    “一個姨娘，也來興風作浪！老大媳婦，你怎么管的后宅？連個姨娘都治不??？”杜老太太胸口起伏不斷，氣息跟著急促，嚇得桑南趕緊命人去取了救心丹等藥來備著。

    “媳婦的錯?！睂O嘉惠此時不敢分辯，只能跪在她跟前低頭聽訓。

    “罷了，我知道你心軟，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替你出了?！倍爬咸娝@模樣，大怒之下霍然站起，“吩咐下去，一個月內(nèi)府里丫環(huán)婆子不許穿紅著綠，替太太服孝！再替我賞二姨娘一身大孝服，讓她呆在屋里面壁七日，好好替替太太服喪！”

    杜老太太想了想，又道：“至于那個黑心的……”

    “趙氏。”桑南在她耳邊提醒一聲。

    “那趙氏先打上二十板子，打發(fā)出園子，再不許進來！”老太太發(fā)落完畢又轉(zhuǎn)向?qū)O嘉惠，“老大媳婦，我這么處置，你可有意見？”

    “老太太處理得妥當，媳婦沒有意見！”孫嘉惠恭順地點頭。

    “好，那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阿遠這身衣服，趕緊著人給她換了，另外她的住處挑了哪里？”杜老太太又問。

    “暖意閣，與阿初同住?！睂O嘉惠回道。

    俞眉遠聽了這名，心頭一動，眼角余光便轉(zhuǎn)向身畔不遠處跪著的一群人。

    穿著丁香色桃枝纏雀褂子的少女正垂頭跪在一眾姑娘前面，背挺得筆直，像后院的小松。

    俞眉初……俞府庶出的長女，她的大姐。

    魏眠曦心心念念想娶回家的女人。

    一個讓她不知該怨該恨還是該憐憫的人。

    “阿遠，你改住容瘦院可好？暖意閣離前院近，略吵鬧些。容瘦院雖有些距離，但勝在清幽?！睂O嘉惠已與老太太言畢，將俞眉遠的住所做了更改。

    守孝，自然要個清幽之地。

    “但憑老太太與夫人作主?！庇崦歼h回神俯身行禮，臉上揚起無人可見的笑。

    只服這點孝，便宜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