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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了寢殿榻上一具冰冷的尸體。 一代帝王,不想竟走得如此倉促意外。 人死不復,所謂對錯,也只對活著的人有意義。不知他會不會像她一樣有重生機會,然就算真有,只怕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這一世了。 這夜,悲涼又壯烈。 俞眉遠緩步進了最里間的寢殿。寢殿里冷得叫她不住顫抖,榻上的褥子已收走,鋪了一床的冰塊,冰塊之上壓了惠文帝喜歡的青玉簟子,惠文帝靜靜躺在上面,身上蓋著薄被,乍眼看去,他似睡著一般。 崔元梅坐在床邊,木然看著榻上躺的男人。她的淚水已停,面色蒼白,目光里沒有生氣,俞眉遠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上前溫言道:“母后,這兒太冷,你去外頭坐坐?” “隴西比這兒冷得多了,以前每到冬夜我都手腳冰涼,便是泡了腳抱著湯婆子都熱不起來,燒炭盆我又容易犯嗽疾。每晚都是他先進被子,把被子焐熱了才拉我進去。他說他是男人,身上火旺,可以借我取暖。如今……如今……我借他取暖吧。” 她淡淡說著。隴西是霍遠寒做皇子封親王后的封地,也是個苦地方,老皇帝不喜歡他這個兒子,就將他遠遠趕走。他和她在隴西住了幾年,霍汶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個時候他年輕氣盛,心懷大志卻困在隴西,每每苦悶了便拉她說他心里的宏圖霸業(yè),他說他是皇子,她就是皇子妃,他是親王,她就是親王妃,他若有朝一日登上大寶,她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這么多年過去,他確實做到了他的承諾,可兩人卻越走越遠,對她而言最幸福的時光就是他心里最不堪回首的隴西?;亓苏拙?,他登基為王,帝后二人各擁一宮,便不再像從前那樣夜夜同床而眠、相擁取暖。 崔元梅揀了些好的回憶緩緩說給俞眉遠聽,沉緬過往的目光現(xiàn)了些笑意。俞眉遠并不打斷她,只是靜靜聽著。屋外云層越發(fā)厚起,一道蛇電自云間閃去,劈亮了黑沉的夜。電光一閃而過,隨之而來是驚雷炸響,轟地一聲落地。崔元梅眼中回憶被這雷聲打散,她似乎受了驚嚇,猛地撲到惠文帝身上,將頭埋進他的脖間。 夏夜陣雨,似天地哀慟,滂沱而至。 俞眉遠看了眼窗外,風雨飄搖,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她咬牙:“母后,時辰不早了,我們還需早作打算。江婧皇嫂、霍翎、長寧都等著我們,還有太子殿下與晉王……” “我知道?!贝拊啡該湓谒砩?,聲音幽沉,“阿遠,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你帶著玉璽、遺詔和虎符走吧,別留在這里了?!?/br> 他冰冷僵硬,不再像從前那樣回應她的溫柔,真叫人哀傷。 “母后,我不能走。便是要走,也要皇嫂和霍翎先走,我們需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他們兩個是太子殿下的軟脅,若是留在京中,即便日后太子帶兵攻回京城,五皇子若以他二人為質(zhì),太子殿子恐怕反受其迫。我打算讓皇嫂和霍翎明晨動身,帶著遺詔與玉璽前往西北尋找太子殿下,只要他二人平安,太子才沒有顧慮?!?/br> 從昭煜宮回玄天閣的路上,俞眉遠已將后事盤算妥當。 霍汶那人平日雖不茍言笑,骨子里卻是個極疼妻兒的男人,若江婧和霍翎逃不出去,他日這兩人必成他最大的掣肘。 “虎符我會交給云谷的人,托他帶去鳴沙關交給晉王殿下?!彼^續(xù)說著,“我們不能同時都離開,會叫人起疑。我與母后留下,替他們爭取時間。” 能瞞住霍簡幾人的時間越長,他們成功離開的機率才越大。 “按你說的做吧?!贝拊菲鹕?,“廣勝,把虎符、遺詔與玉璽交給阿遠?!?/br> 廣勝應喏,取來三件東西交到俞眉遠手中。 “母后,我今夜要出宮一趟,明日不知能否在早朝之前趕回。若不能及時趕回,這里的事少不得要母后先撐著了,還望母后節(jié)哀,以大局為重?!庇崦歼h叮囑道。 “去吧?!贝拊伏c頭。 俞眉遠轉身離開。 踏出玄天閣的門,她才驚覺自己已全身冰冷,那里邊……真是冷到了骨頭里。 …… “阿翎,已經(jīng)說了三個故事了,你還不睡?”燭火溫暖,照出江婧臉上一片溫柔。 霍翎倚在她懷中,眼珠子一轉,奶聲奶氣道:“打雷,娘怕。阿翎是男人,阿翎要保護娘。” 說著,他便伸手抱住江婧的臂。 孩子體弱,經(jīng)不得冰氣,所以屋里沒放冰塊,江婧正替他搖扇,被他一抱就搖不下去,瞧著他鬼精的眼不禁莞爾:“娘不怕雷電,是阿翎害怕?” 霍翎被母親戳穿了小伎倆,臉一紅,嘴硬道:“阿翎不怕,阿翎保護娘?!?/br> 江婧笑得更溫柔些,才要開口,就聽屋外傳來急聲:“太子妃,晉王妃求見?!?/br> 她的笑便斂了。這么晚,外頭還下著雨,平時不愛出昭煜宮的阿遠怎會來訪? 親了親霍翎的額頭,她寬慰了他幾句,將霍翎交給奶娘照看著,她披衣出了屋。外頭雨勢暫歇,只余綿綿細雨,一人身著寬大的斗篷提著盞琉璃燈站在院中,琉璃燈發(fā)出的光將她身畔的雨絲照得格外清晰,如針一般落下。 “阿遠,你一個人過來?快隨我進屋里說話?!苯好ι锨?。 俞眉遠也不將頭上遮了半張臉的兜帽摘下,只是匆匆掩了她的唇。江婧已然猜著必有異/事,當下也不多語,只將她拉進了自己的屋里,并遣退了所有人。 “皇嫂,我長話短說,你切莫驚慌?!庇崦歼h聽了聽周圍動靜,確保屋里屋外都沒人聽壁角才開了口,“父皇駕崩了。” 一句話,說得江婧臉色驟變,往退了兩步。 “父皇駕崩,秘不發(fā)喪,但也瞞不了多久,太子不在東宮,京中恐有大動,你趁夜把東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以去素清宮祈福為由出宮,即刻帶著這兩樣東西去西北大營找太子?!庇崦歼h手從斗篷下鉆出,將一包東西塞進江婧手中。 “這是何物?”江婧聲音已然打顫,只是勉強逼自己冷靜。 “傳位給太子的遺詔和傳國玉璽。父皇臨終交代,要交給太子?!庇崦歼h伸手按住江婧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如今外界有諸多眼睛在盯著東宮,為免被人瞧出破綻,你們?nèi)ノ鞅贝鬆I不能帶上太子的人?!?/br> 一旦太子留在東宮的人也跟著離去,必會立刻叫人察覺東宮的異常情況。 江婧咬唇點頭。 “我會讓俞家的暗衛(wèi)護送你們。他們會在城外三里坡等你,具體事宜待我安排好了之后再遣人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