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諒,聽聞您近日不太好,畢竟上了歲數(shù),還是要多注意調(diào)養(yǎng)才是,至于,”說到這,長史的神色越發(fā)恭謹(jǐn): “九錫之事,請勿cao勞,自有吾等籌劃。” 皇甫謐抬首注視著眼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長史,那眼角眉梢之上,明明藏著一股按捺不住的雀躍,偏要強(qiáng)壓在這一副俯首收斂的模樣里,也是難為他了。 皇甫謐無聲一笑,頗有幾分蒼涼的味道,并未言語,只拍了拍長史的肩膀,再次踽踽獨行往前去了。 初四這日便是朝會的日子,太極殿上群臣肅立,今日議題不過一事:并州大捷以來,封賞還不曾落實,總拖著不是辦法。英奴私下早召來中書令張?zhí)N問話,張?zhí)N簡直活死人一個,這回連稀泥都不肯和,只云懇請今上定奪。 英奴氣極反笑,誰都清楚這封賞,在別人都不是難事,樊聰鄧楊一眾好打發(fā),那么大將軍該如何賞賜?樊聰在奏表里早推得一干二凈,所有一切軍政方針,皆大將軍事無巨細(xì),遙遙指揮,他怎敢居功? 想召尚書令商議,尚書令很及時地病了,成去非倒替父親表了態(tài):戰(zhàn)功是前方將士的,廟堂之上的臣子怎能領(lǐng)功? 兩大重臣皆無話可講,其他人便更沒來由說什么。英奴只得讓張?zhí)N先擬了爵位的封號,以備用,屆時大殿之上,萬一真只一片死寂,他還是要說話的。 果如他所料,自早朝開始,廷臣們只在底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蒼蠅一般,等真拿誰問話,只一句廢話敷衍,聽得英奴火大。 他只好準(zhǔn)備把這燙手山芋扔中書令懷中,封號不是有了嗎?也不過是幾句廢話的事而已。 不想大將軍長史忽持笏板出列,英奴只消一眼,便了然,心底冷笑:到底是有備而來??! 開篇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辭,聽得英奴都害臊,好似他的皇叔這幾十載什么也沒干,只顧著大德大善——活著的圣人。 “臣以為,”長史的話說到這,眾人皆知,重點來了,便都翹首候著,個個雖沉心靜氣的模樣,心底波瀾早不知翻了幾番。 “大將軍有安天下之功,應(yīng)大增封戶,爵邑世襲,加九錫之禮,如此,上可符合古制,下可樹立行事的準(zhǔn)則,以順天意!” 太極殿久久回蕩著這番陳詞,撞得人心發(fā)緊,英奴幾乎聽得頭皮都要炸了!咬緊牙關(guān)掃了眾人一眼,半晌方回過神! 這邊長史說完,一眾臣工里忽喇喇就跟著冒出了幾人,英奴腦中仍嗡嗡響著,只聽到“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這句,他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冷笑:這不是宗皇帝在世便有的名目么? 附議聲一片,英奴強(qiáng)打著精神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番,果真都是他的人。江左這一眾則死水一灘,英奴的目光掃過成去非時,不由多逗留了片刻。 成去非真的是一副千年不變的神情,難道真要等到大將軍殺到頭上來,他成家才肯動一動?英奴一時頭痛欲裂,尚書令病得太是時候了! 無人出頭。 再等半晌,殿上仍是死的。 最開始的驚怒已化為悲涼的心境,英奴嘴角竟露出一絲笑來,似在掂量著如何迎合他的皇叔,可腦中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 “臣以為不可!”角落里忽傳來一聲,驚得眾人紛紛循聲望去,當(dāng)真算得上振聾發(fā)聵的一聲! 成去非亦微微抬了抬眸,冷冷注視著那一襲身影。 第33章 聲音是自不起眼的角落里傳來的,眾人定睛一看,皆大感意外,竟是中書舍人韓伊一臉嚴(yán)肅地站了出來,英奴自然也驚詫不已,滿腹狐疑,韓伊是寒門出身,滿朝文武,壓根沒有他說話的份,此刻難不成要嘩眾取寵? 韓伊生就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看誰都是眉頭緊鎖。這會因表情凝重,更顯得清苦異常,但這并不妨礙他此時挺直了腰身,目光直直投向長史,毫無畏懼之態(tài): “方才長史大人說上尊古制,臣想問長史究竟知不知道古制到底為何?” 好一番義正言辭的開局! 聽得眾人心頭一震,情不自禁為韓伊捏了把汗,這韓伊平日里顯得木訥呆板,此刻竟敢逆流而上,還真叫人刮目相看! 長史明顯沒料到區(qū)區(qū)中書舍人此刻出來擺一道,心底有所準(zhǔn)備的說辭,那都是針對世家大族設(shè)計的,韓伊倒不遮不掩的,直接問到臉上來,實在可恨! “韓伊所言不假,臣如何能受九錫之禮!”赫然出列接話的竟是大將軍,這半日英奴不見他發(fā)一言,想必此刻是醞釀好了情緒,緊要關(guān)頭便出手了。 大將軍一語既了,眸中不知何時浮起一層水霧,看上去倒是一副淚眼朦朧的光景。 “臣本無意廟堂榮辱,卻深蒙先帝大恩,已得到了臣子所能得的最高賞賜俸祿,眼下四海還不曾平定,先帝今上的恩賜還沒有報答,難道要我效法當(dāng)年齊國的田氏,晉國的韓、趙、魏三卿,利用今上的恩寵而謀取私利,義理何在?!”說著果真掉出幾滴淚來,顫顫巍巍指向方才那一眾力薦的親信嘆氣道: “諸卿莫要誤我!” 于是死寂的殿堂里就只有大將軍這番話回蕩不止,余音忽高忽低,時亢時弱,終于碎得七零八落,溶進(jìn)了這殿中粘稠而壓抑的沉默中。 戲演到這一步,英奴一時無措,底下無論大將軍的人,還是江左這些人,似乎都尋不到恰當(dāng)言辭接住這么慨當(dāng)以慨的表忠心。 還是韓伊一馬當(dāng)先,目不斜視,只炯炯望向英奴:“今上明鑒,古制九錫之禮,一封諸侯,二賞有極大功勛的臣子,誠如大將軍所言!這兩項,大將軍皆不符,如何能受九錫之禮!今上若賜九錫之禮,不僅陷大將軍于不義之境,更有損朝廷綱紀(jì)!” 善哉! 英奴心中大贊,瞧著韓伊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上,盡是耿直之氣!他許久不曾聽到如此暢快的真話實話,此刻簡直想要振臂一呼,方能直抒胸臆! 看看,看看,底下哪一個臣子不是峨冠博帶,寬袖飄飄,端的世家重臣?xì)馀?,他們清談時的超脫倨傲都哪里去了?!此刻照樣死水一灘,只想著明哲保身,先帝在時,便時常大言不慚叫囂著愿為君父分憂,果然是張嘴就來容易些,眼下連動動嘴的力氣都不肯出了! 英奴一壁氣結(jié)齒冷,一壁由衷欣慰,不由念及史冊上那些多有氣骨的小人物,以前難懂,此刻倒有幾分眼見為實的感動,這還沒想到頭,眼前忽劃過一道陰影! ——他韓伊是阮正通的弟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阮氏門生! 想到此,心底遂又涼了下來,韓伊此舉怕是多半是替老師置氣罷了! 不過,即便如此,大殿之上,敢犯大將軍yin威,到底是有些真氣節(jié),英奴一時間心思又變了,就算是為阮正通,難道眼下不也是保全皇家顏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