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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 “母親也說,我段氏于江左是艱難立足,豈能不知兒的艱難,如今說了,段氏便要毀于兒手中,不說,無顏見列祖列宗,兒,兒……母親倒告訴兒一個兩全之法吶!”不覺哽咽,滿面漲紅,吳冷西一直靜靜審視著他,等他情緒稍平,示意道: “送老夫人回去?!?/br> “你若做了虧心事,我定不認你!”老夫人臨走前狠狠丟下一句,段文昌一時有些惘然,愣愣看著母親離去的決絕身影。 待回過神,沖著吳冷西冷笑一聲:“吳大人好手段……” “邢不上大夫,段大人是北方來的讀書人,倘若段大人真是無恥之徒,老夫人來也無益,”吳冷西話鋒陡然冷下來,“大人現在想清楚了么?” 段文昌半晌不語,吳冷西便沉著氣和他耗,終聽他一句:“吳大人無真憑實據,光家母幾句話,想要證明什么?” 還是這般死硬,吳冷西微微一笑,那邊鄭重會意,把賬本遞了過去。 “既然活人不肯說,只好問死人了,往后翻,段大人。” 段文昌一陣納罕,猶疑著接了過來,翻了數頁,不由神情大動,待越往后翻,額間冷汗越重,他實在沒想到閔明月這么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留意了這些!平日發(fā)放糧米時,自有主事官員親自到場,造冊登記,并簽總名。他此刻腦子轉得極快,緩緩合上這本半新不舊的簿子,道: “府衙的通冊騎縫處皆有印記簽名,那才是正經官家記錄,吳大人不知從哪里弄來這個,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段大人執(zhí)意裝聾作啞,我也只好挑明了,官衙行一套,記一套,拿著府庫的糧食去討好世家大族,這糧倉又丟了這么多糧食,你是石頭城管倉的大員,死個閔明月就想敷衍過去,我不知你是不是諸如此類得手慣了,才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吳冷西仍是不急不慌的調子,“段氏是北方頗負盛名的經學世家,你家老夫人亦是風骨之人,而段大人就只剩曲意媚上了么?” 末了的話自然扎心,段文昌心底砰砰直跳,卻聽吳冷西繼續(xù)道:“如今府庫是什么情形,段大人比我清楚,去年的洪災,邊塞的軍情,大人不是懵懂小民,其中利害處不會不知,我不想跟大人在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想告訴你,如此境況下,你倘還做那碩鼠,或是助紂為虐,罔顧臣子之道,上至天子,下至老夫人,哪個能容你?” 段文昌默了片刻,忽抬首一笑:“原來吳大人記得去年洪災的事情,那么世家捐糧的事大人肯定知道吧?誰提議捐糧解災民之困吳大人也知道么?” 一側鄭重已不覺聽出話頭,心底驟然一緊,忙朝吳冷西望過去,吳冷西始終顏色不改,也不回應: “我不管去年的事,我只問你,此事,你是說,還是不說?” 段文昌卻仍自顧繼續(xù)方才的話:“去年建康受災,秋季無收,又有調糧沉船一事,最終乃從常熟等地運糧以充府庫,常熟土壤膏沃,歲得常稔,送過來的自然是新糧好糧,吳大人可明白這些?” “方才吳大人也說了,段某不過曲意媚上,吳大人是尚書令同門,且為名士高足,令人艷羨,自然不懂何為夾縫求生,段某媚上,不得不媚,吳大人真想知道這個上頭,是哪個上?” 眼見話鋒越來越詭異,鄭重心底聽得也越來越沉,在吳冷西耳畔猶疑提醒:“這不知道要往哪里引,大人留心吶!” 第108章 吳冷西漠漠地望著段文昌:“段大人告訴我, 我才能知道。” “那好,吳大人上來就坐了廷尉左監(jiān)的位子,天下人都知道,吳大人上頭不光有人, 而且來頭大得很,段某不知吳大人這是要做國之公器呢, 還是私人利劍?”段文昌瞇了眼, 皮笑rou不笑地看著他。 最恨莫過于誅心之論,連鄭重都要聽不下去了, 忍不住拍案道:“你少在那東拉西扯!是廷尉署在審你!” 段文昌仍是笑:“鄭大人一向老成得很, 緣何此刻要發(fā)雷霆之怒呢?怕也是被戳中了心思吧?只不過可惜啊, 可惜,鄭大人做牛做馬, 不辭風霜,到頭來,天降下個吳大人,鄭大人便要往邊靠, 也不過是個跑腿打雜的?!?/br> 眼見他想要開始惑亂人心,鄭重冷冷截住了他:“段大人真是一點讀書人的臉都不要了, 挑撥離間這等下作手段都出來了?!?/br> 吳冷西卻仍無任何反應,并沒有一絲不快, 鄭重見此便也不再接言,由著段文昌在那繼續(xù)道: “吳大人方才有話明說,段某也只能投桃報李了, 我只問大人一句,段某倘是敢說,吳大人敢不敢記,又敢不敢查呢?” 話至此,鄭重下意識朝吳冷西探了探意思,吳冷西微微側眸,點頭示意他記錄在案。 “說?!眳抢湮骱啙嵪铝嗣睿挝牟粍硬粍拥啬曋?,忽仰面一陣大笑,不等鄭重回神,又戛然而止,正襟危坐看著他兩人: “既然你二人鐵了心要為難你們上頭,段某費盡心思遮掩又有何用呢?” 好一個倒打一耙,往自己臉上貼金,鄭重不齒地瞥他一眼,提筆蘸了墨。 “我提醒過大人了,刑不上大夫,不過,倘大人執(zhí)意于廢話連篇,廷尉署也只能讓大人見識下何為三十六式了。”吳冷西道,嘴角扯了扯,“我可不是什么菩薩心腸,憐不得人?!?/br> 他云淡風輕的口氣,聽得段文昌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坊間一直有傳言,說會稽有吏自創(chuàng)逼供三十六式,就是連娘胎里的事都能交代得一清二楚,段文昌只當是哪里傳的瞎話,冷不丁聽吳冷西提及,方明白過來,傳言屬實,且就是眼前人所為!看他細皮嫩rou的,生就一副女人似的皮囊,指不定下起手來遠甚虺蛇…… 外頭忽過一道閃電,緊接著幾聲悶雷滾滾而來,這是要落雨的兆頭。很快,段文昌的聲音便在雨聲里起起伏伏,剛開頭還好,越往后,越聽得鄭重渾身冷一陣,緊一陣,手底勉強維持。偶爾抬首間,那吳冷西還是尋常模樣,直到段文昌把一切說盡,也不見他有何變化,鄭重不禁暗自感慨確是低估這白面書生一樣的人物。 雨越下越大,泥土混合著雨水的氣味透進來,又悶又熱,鄭重不知自己是熱得一身汗,還是出的冷汗,翻了翻手底供詞,才發(fā)現紙張都已微微泛潮。 鄭重緊鎖眉頭,看著手底這沓供詞,知道利害牽扯大了,豈只是丟了糧這么簡單! 那段文昌說得極順,哪里像不想招供的人,鄭重這才有些明白過來:段文昌先前那句“夾縫求生”許也有幾分真,吳冷西請老夫人過來,不過激他,是不是真的念及臣子之道,只有天知曉。把這里里外外有牽扯的沒牽扯的,都招得如此詳盡,明擺著是要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