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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萌發(fā)時(shí)節(jié)。 十里長亭,五里短亭, 一川秀色, 太守石啟行將上路,鳳凰六年仲冬,他已接到大司馬私人書函, 心中早有準(zhǔn)備, 是以蜀地家家戶戶方掛起春幡之際,中樞的調(diào)令便如期而至, 即便如此,在得知自己將遷任丹陽尹時(shí), 向來行事剛猛無所顧忌的石啟, 亦覺大出所料。 丹陽尹一職之前由尚書仆射顧曙兼領(lǐng), 如今中樞人事好一番動蕩,大司馬這個(gè)時(shí)候以考課政績之故調(diào)走自己,且一出手便是扔到如此要害之地,石啟接到調(diào)令時(shí),愣怔好半日,以致于此刻金谷送客,這幾載一直隨他東飄西蕩的主薄常愈端的是滿腹心思。 前來送別的故吏被石啟三言兩語趕了回去,石啟向來不受用這一套,將該移交之事理清,便驅(qū)馬上道,眼見離了這處別亭便要出蜀,這才生出些不舍,取過水壺猛地往口中灌了一氣,目之所及,芳草連天,寂靜無聲,只有長風(fēng)柔和地輕嘯著繞梁而去,常愈忽嘆道: “大司馬這是要再用大人這把利劍了?!?/br> 石啟拍拍衣袍:“大司馬既要用我,他指哪兒,我就得去哪兒,這一回石某是高升了!痛快!”他哼哼一笑,須上水漬也跟著抖了起來。常愈卻道:“大人真覺得快活?向來京尹實(shí)難授受,大人上頭就是揚(yáng)州牧,下頭則有建康令,一座建康城,遍地世家子,遇有罪過,人莫能問,這個(gè)位置跟御史中丞一樣向來不易持久,大人可要留心了?!?/br> 石啟嗤地笑了:“我看中丞大人坐地扎實(shí)著呢,如今局勢,中丞就是老死任上也未可知,你說丹陽這個(gè)地方,人莫能問,我只問你,大司馬問得不問得?” 丹陽什么地方,石啟心中自是清楚,此刻反詰得氣壯,常愈也反問道:“丹陽尹這個(gè)位子上,前大將軍加侍中后兼領(lǐng)過,我朝也有宰輔一類人物兼此職的先例,大司馬為何不照故事兼領(lǐng)了?大人覺得是何緣故,”他嘆息不止,“大人又可知大司馬調(diào)你去丹陽,你做的好與不好,怕是到最后都難落好。” 石啟呵呵一笑:“常退之你倒是說說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常愈正色解釋道:“大司馬瞧大人的好,就是他人的不好,反之亦然,下官這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大司馬覺得好了,那是大人的分內(nèi)事,倘弄得不好了,大司馬揮淚斬馬謖也做的出,大人信不信?” 恩威并施,正是大司馬用人之道,石啟焉能不信,卻還是一臉無懼無畏之態(tài):“退之,你想說什么我清楚,就是有一日,得罪的人太多了,大司馬要拿我當(dāng)替罪羊,我不出奇,但有一點(diǎn),恐怕你常退之也小瞧了你的主官,”他目視遠(yuǎn)方,停在那朵游云處,“你說我是大司馬手里的一把利劍,屆時(shí)別人也都會這么以為,你們都錯了,我石啟不是任何人的利劍,我石啟只做國朝社稷的利劍,大司馬不是懷私之人,否則,誰也別想用我石啟!”這一番措辭鏗鏘有力,雖頗有狂傲不羈處,常愈卻深知也是他的一片肺腑,一時(shí)無言以對,只得道:“且不知大人這回去第一仗,要?dú)⒘四闹浑u?!?/br> 石啟一愣,睨道:“常退之,殺什么雞?不是我說你們這些當(dāng)主薄的,說話從來云里霧里,就沒有利索的時(shí)候?!?/br> 常愈苦笑道:“大司馬自然要讓大人做殺雞儆猴之事,下官說的正是這個(gè)?!?/br> 石啟明白過來,放聲大笑一陣,方道:“那又如何?看來我只好替大司馬殺好這第一只雞了,只怕大司馬要?dú)⒑镂乙彩菦]辦法的!”說著目中一沉,他這幾載,性子斂了許多,只在親近幕僚前不多掩飾,話雖如此說,但這幾載間,大司馬歷經(jīng)動蕩,尤其以鳳凰五年并州戰(zhàn)事、鳳凰六年東堂之事為緊要,那人性情又是否有所改變,石啟也難能揣摩。 話既說盡,石啟便解了馬,用力拍了拍常愈肩頭:“走了!” 常愈眼眶一熱,點(diǎn)了兩下頭,深深作了個(gè)揖:“下官恭送大人,望大人長風(fēng)破浪,得其所愿!” 這邊石啟還未上馬,忽聞身后噠噠聲動,夾雜頑童歡笑,兩人皆驚奇回望:只見幾十名總角小童正騎著竹馬,朝別亭奔來,常愈同石啟四目相望,一時(shí)不解,常愈便俯身笑問為首的幾個(gè): “小子們?yōu)楹味鴣恚俊?/br> 此間已是城郊,孩童們遠(yuǎn)道趕來,實(shí)在讓人費(fèi)解,常愈順勢朝后望去,只見幾個(gè)農(nóng)人模樣的果真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頭,想必當(dāng)是父母一類,送孩子們出的城。 身量最高的那一個(gè),竟認(rèn)得石啟,只歪頭看著石啟道:“聽說使君要走了,我們都不舍得,所以來相送?!?/br> 石啟心頭一蕩,走來揉了揉孩童的小腦袋,常愈已在旁慨嘆道:“使君功業(yè)盡在于此,未遺恨矣!” “使君什么時(shí)候回來呀?”稚嫩的童聲響起,身后附和聲便起了一片,饒是石啟這樣的性子,眼角也濕潤起來,清清嗓音道:“等你們長大了,使君就回來了,跟主薄大人回去好不好?” 說著翻身上馬,朝常愈打了個(gè)眼風(fēng),又朝孩童們擺擺手,笑道:“小兒郎們,回去吧!常退之,你也保重!” 言罷一聲輕叱,一騎駿馬揚(yáng)塵而去,瀟灑得緊,身后主薄常愈依然攬著眾稚童目送石啟,直到那襲身影徹底消失于天際,常愈方喃喃道:“大人也要保重……” 待石啟一路風(fēng)塵仆仆至建康地界,已是四五日后的事情了。 東風(fēng)爭勝,群芳菲菲,綠楊影里,海棠亭畔,江南春意正盛。石啟行至建康地界已是四五日后的事情,水流汩汩,一曲碧波,此刻立于船頭,清風(fēng)徐徐,拂得人心快慰,朝遠(yuǎn)處眺望,已依稀可見攘攘街市,雖已是日落斜暉,等再晚些,開了夜市,那便是另一番熱鬧景象了。待船只靠岸,真正重踏江南之地,石啟方重重吁出一口長氣,命隨行從事打聽清楚了大司馬府所在,于市面租一老者的兩頭騾子,嘚嘚穿過了長干里。 巷陌盡頭,正有一座朱門大院,鬧市歡聲笑語就在耳畔,那府門外幾丈遠(yuǎn)卻立著一眾持刀侍衛(wèi),極為肅穆莊重,從事搭眼瞧著那裝飾得半新不舊的大宅,茫茫然間只見“司馬府”幾個(gè)大字赫然入目,忙高聲叫道:“大人,快看!這定是大司馬府了!” 說罷目光落在門外臺階兩旁,竟見不著瑞獸鎮(zhèn)宅,忍不住退后再多打量幾眼這大司馬府,搖了搖腦袋:“怎么一點(diǎn)也不覺氣派,如不是站了一干人在那,真看不出此間便是大司馬府!” 石啟仰面掃了一圈,一輪夕陽正抵在脊檐處,半邊蒼空火燒云,映得人須發(fā)皆紅,那從事思忖道:“大人,這會恐怕也該到了散班時(shí)刻?!笔瘑⒁恍?,知道他話中意思,撩袍往前一面走一面道: “你未來過京畿,也未知大司馬其人,以后自會明白,大司馬絕非你所見識過的尋常貴胄子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