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捧著鎏金青鳥手爐，倒真沒覺得冷，反倒還有閑心邊走便賞雪景。

    只是快到大舅寢宮時，越往里走越安靜，郭圣通的心反倒沒法平靜下來了。

    她今天能說服大舅不和劉秀結(jié)盟嗎？

    她對此并沒有太大把握。

    劉秀昆陽一戰(zhàn)中以兩萬勝百萬，幾乎是神話一般叫人不敢置信的戰(zhàn)果。

    如此威名之下，誰與之對陣不先從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氣來？

    兩軍對陣，士氣最重。

    若泄士氣，這仗便輸了一半。

    更別說劉秀麾下如今人馬雖只過萬，卻是可以一擋十的一萬精兵。

    這一萬精兵里將近一半還是騎兵。

    自趙武靈王建騎兵后，騎兵便以其極強的機動性和單兵卓越的軍事素質(zhì)閃耀至今。

    趙國騎兵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

    又滅中山，遷其王于膚施，起靈壽，北地方從，代道大通。

    其后，各國爭相建騎兵。

    騎兵作為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軍種，選拔標(biāo)準(zhǔn)極其嚴(yán)格。

    須得是十六以上四十以下正值壯年的男子，其后才在其中遴選體魄強壯，勇氣過人，善于騎射的精英為騎兵。

    騎兵發(fā)展到現(xiàn)在，又有了輕騎兵和重騎兵之分。

    輕騎兵追求高機動性，輕裝上陣。

    重騎兵著甲，配戟，矛，環(huán)首刀來沖鋒陷陣。

    劉秀的這五千騎兵里只怕輕重騎兵都有，又經(jīng)了這幾月戰(zhàn)爭洗禮，想必是剽悍勇猛之極，絕非真定國這過慣了太平安逸日子血性漸失的軍隊可以抵抗的。

    是，劉秀的軍隊攻城的能力很差，若攻真定王城必然也是月余難以克之。

    可那些沒有堅固城池的郡縣山村呢？

    五千騎兵擺開陣仗一沖即潰。

    大舅之所以投靠王昌，便是希望以他來抵抗可能進(jìn)犯河北的赤眉軍，絕沒有為了王昌而要和劉秀死戰(zhàn)到底的忠心，他想保全的自始至終都只是真定國的百姓。

    一旦和劉秀開戰(zhàn)，勝負(fù)暫且不說，真定國必然死傷無數(shù)。

    而王昌必然不會派援軍來，他只怕正巴望著用真定國來消耗劉秀的元氣，好讓他來個黃雀捕蟬螳螂在后。

    到那時，不管是劉秀還是大舅，都對王昌束手無策，只能任其宰割。

    誰都不是傻子，大舅不會讓王昌如愿以償?shù)刈磉@漁人之利。

    那怎么辦？

    就在大舅左右為難之際，劉植來了。

    他能來干什么？

    自然是劉秀也不希望削弱自身實力，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得真定國而破邯鄲。

    想必前世時，她便是這個時候嫁給劉秀的。

    劉秀和大舅結(jié)盟是必然的結(jié)果，她嫁給劉秀也是必然的結(jié)果。

    大舅之前歸附于王昌，今又要投王昌，如此反復(fù)劉秀必然不放心，聯(lián)姻是保障也是枷鎖。

    如若劉秀不敵王昌，大舅作為劉秀的姻親決無再反復(fù)的機會，只能全力支持劉秀。

    而劉秀為了說服大舅，必然許給了大舅許多好處。

    那用什么來保障承諾？

    就靠一張嘴嗎？

    大舅自然也希望用聯(lián)姻來作為對劉秀的束縛。

    這場政治婚姻實在是避無可避的，而郭圣通甚至沒有說不的理由。

    前世時，她沒有看透這時局，不懂她為什么一定要嫁給劉秀。

    她也不關(guān)心這些，她只聽到劉秀大她許多，便百般不愿。

    而后見了劉秀一面，立時便被他的絕代風(fēng)華折服，欣然許嫁。

    今生，她雖然得窺未來一角，臨此危局之前，也只比旁人多了些許先機，并不能及時早做打算。

    到如今，她已經(jīng)說不出不了。

    還有不到半月的時間，她就及笄了，真正長成為人了，再不是可以驕縱任性的孩子了。

    她也有她需要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

    這十五年來，她過的是什么日子？

    錦衣玉食，駟馬高車。

    天下情勢再不好，她又何曾吃過半點苦？受過半點罪？

    而她為什么能享受這些？

    還不是因為她母親是真定翁主，她大舅是擁兵十萬的真定王。

    若是易地而處，幸運些她可能能被賣作侍女，終日做活，看主人的臉色，但總算也是活下來了。

    若是不幸生在關(guān)東地區(qū)，只怕早被易子而食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人在都快活下不去的境地中，不要說自由和幸福了，人性又算得了什么？

    能吃嗎？

    郭圣通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悟出這樣深刻現(xiàn)實的道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對真定國的確有無法推卸的責(zé)任。

    她享受了真定翁主之女帶來的好處，就該為擔(dān)負(fù)應(yīng)有的責(zé)任。

    只是，她究竟有些不甘心，她究竟還想試一試。

    人性中都存在著自私利己的一面。

    她無法回避，她只是個凡人。

    一路沉思間，終于到了大舅寢宮前。

    兩棵經(jīng)逾百年的柏樹安靜地佇立在宮殿前，周身落滿了雪。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往里走。

    大舅和往常一樣在寢殿內(nèi)見的她。

    她開門見山地問大舅道：“大舅，您要和劉秀結(jié)盟是嗎？”

    大舅有些意外，劉植來意的確是昭然若揭，可他同意與否便是李昭寧跟前也還沒漏口風(fēng)，郭圣通怎么會知道？

    準(zhǔn)確的是，他也是方才才下定了決心的。

    他望著她清澈見底的雙眸，點了點頭。

    郭圣通又問：“那您能告訴桐兒，他許給了您什么好處讓您答應(yīng)結(jié)盟嗎？”

    清麗的少女跪坐在陽光中，聲音清脆，語氣堅持平和。

    若是劉得來問，劉揚只怕都會說句“這是你該過問的事嗎”。

    可這個外甥女自小就聰慧非常，劉揚常與她說起天下大事，時不時還能從她嘴里聽到幾句眼光毒辣的見解，久而久之早已沒把她當(dāng)孩子看了。

    因此劉揚聞言不過一愣，便道：“黃河以北，便是寡人助他的代價?！?/br>
    整個河北之地嗎？

    郭圣通不禁莞爾，大舅當(dāng)真打的是好算盤。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戲言？

    只是——

    郭圣通輕輕一笑，語氣平靜地道：“所以，大舅您預(yù)備和劉秀聯(lián)姻嗎？”

    劉揚驀然抬起頭來。

    郭圣通唇邊依舊含著淡笑：“聯(lián)姻自然得血脈越近越好，可您沒有女兒，嫡出的庶出的都沒有。

    二舅沒有成婚，所以您也沒有侄女。

    您只能選擇外甥女，而您的外甥女只有一個，那就是我?！?/br>
    大舅嘆了口氣，眸中竟起了些水汽，他望著郭圣通欲言又止。

    這聯(lián)姻是劉植提出的，倒也正合了他心意，免了他心中擔(dān)憂。

    只是這聯(lián)姻的人選——

    只能是桐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