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與痛苦的往復交織充塞，頭痛欲裂。

    昏睡不知多久，聽到外頭蒼涼的聲音，“子煦。”是父皇。

    記憶里，父皇不茍言笑，一則因為他是君王，二則因為他的感情，似乎在十五萬歲那年就全都耗光了,再想分出半點兒都困難。這會兒他坐在床頭，像個平常的慈祥的父親。這樣的場景在父子二人間似乎從沒有出現(xiàn)過，沉默了許久。

    “當年我殺的是個魔族，娶她的時候并不知道，她隱藏得很好，裝作被貶到冥界的花神?！庇朴频貒@了口氣，那不知是多少萬年前的往事了，“被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南天門的兩個神丁，換成了兩個魔兵?！?/br>
    “你后悔過嗎？”

    鳳皇搖搖頭，“從來沒有，我做了應該做的?！?/br>
    “那為什么，后來……”

    “我不后悔殺了她，也不后悔愛過她，那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日子，她死后好幾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專門為我做了個符，像是為躲避魔族咒語的符，更讓我不后悔愛過她。”他拍拍子煦的肩，“盼晴和她不一樣，她沒有作惡，反倒幫了你的忙，這些我都知道?？墒亲屿?，你也沒有做錯，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連星淵天尊都沒有殺你，他知道你是對的。在那個情形下，你很果斷，是我想要的皇子?！闭f著起身。

    ☆、長皇子之墓（一）

    “你哥哥也是個好孩子，但注定成不了合格的君王。你和他不同，熬過了這段，你會成為一個值得全羽族敬重的君主?！兵P皇說完走出去。

    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帝王偉業(yè)，就是這么回事。

    子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哥立在涅盤殿上，通告全殿上下，甚至要昭告上界，說他愛上了個山妖，自知再也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就此下天界去不規(guī)山，再也不回來。當時他尚且年幼，被盛怒的父皇命令削去大哥的羽翼，那是鳳族皇族的族規(guī)，既然放棄羽族天神的身份，要鳳翼又有什么用。

    他沒想到大哥絲毫不反抗，只等行刑完畢，踉蹌地走下鳳隱山。大哥自幼待他這個弟弟親近，子煦是擔心他的，卻不明白他怎么了，愛上山妖這樣丟人的事情，他居然大聲宣告？他追到山門，俯視著大哥，孤單的背影，居然毫不凄涼。

    現(xiàn)在他懂了，大哥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即便鮮血流了一地，他依舊義無反顧投入愛人的懷抱，她不是天神、甚至是只妖又如何，他只想要和她在一起，有她就足夠。

    當年的他，無疑認為大哥一點擔當沒有，天神、鳳族太子的責任，他就那么一拋，奔著個相識沒有多久的妖去了，他簡直瘋了，簡直墮入魔道。

    現(xiàn)在，子煦蜷在寢殿的角落里，他羨慕大哥極了，哪怕最終他和山妖一同戰(zhàn)死在不規(guī)山。

    猶記得那天山風獵獵，子煦頭一次違逆父皇的命令，從趕往東海的路上折返去不規(guī)山，因為他聽說魔兵在不規(guī)山聚集，因為是和上界素來不合的妖山，上界沒有全力支持，反而重兵布在離不規(guī)山萬里之遙的關卡，大約想著有所掌控即可?？赡钱吘故撬拇蟾?，他無法坐視不管。

    當時大哥離開鳳隱山已經(jīng)有三萬年之久，子煦風塵仆仆地趕去，魔兵早已過境，不規(guī)山燃著熊熊烈火，遍地枯枝敗葉與走獸的尸首。即使在云端，也能遙遙地看到他身中幾十刀，緊緊擁著懷里同樣傷痕累累的山妖。

    隔著那么些距離，子煦感受不到他的靈力，知道已經(jīng)殞命。他沒有下去，只立在云頭，看了不知多久。那天，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大哥，不是毫無擔當，反而有種別樣的孤勇，他不是逃避那些職責，只是為了懷里的愛人。

    此時此刻，子煦羨慕欽佩嫉妒大哥，他為了一個愛人，選擇背棄全世界，何等的勇敢。

    房門又被敲響，幾天幾夜，他躲在自己的寢殿，從最初的暴躁，已經(jīng)沉靜下來，一動也不想動。

    敲了幾下，被輕輕推開，走進來的是皓天。

    從前子煦鄙視厭棄他，因為他的輕浮花心，傷透了子嬋的心，逼得她病急亂投醫(yī)，才上了鮫人的當。每次相見，必定冷眼相對?！昂臀蚁啾龋愦計日媸呛?。”說完，他將頭磕在桌角。

    “每天我都活在愧疚中，甚至三番五次追去塵世，就想見一見她的一縷縷游魂，但我也知道，她再也回不來，我依舊要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皓天坐在他跟前的椅子上，“現(xiàn)在，盼晴幾乎和子嬋一樣，你也該朝前看，關在寢殿里毫無用處?！?/br>
    “我們不同，我動手殺了盼晴，我……”子煦捂住臉，只要一閉眼，星漢邊竹屋的那一幕幕，如同皮影戲般在他眼前閃過，第一刀捅出去時，她臉上尚未褪去的紅暈，都日漸清晰，那雙清澈的眼睛，從歡喜到恐懼再到絕望，都是因為他。他覺得自己當時簡直著了魔，那一刀刀重得她纖細的身軀幾乎不能承受。她曾經(jīng)為了他，潛入魔兵聚集的錢江水底，擋在他的跟前，為了他不顧一切，他怎么就半點都沒有留戀呢。

    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且偽善，仗著和姚女的婚約，對盼晴動了情卻又一丁點都不肯流露，享受著她緊跟身旁的主宰感，卻什么都不許給她，于是半分責任都沒有。

    祝冥說得對，他和他的先人一樣，沒有情和愛，只有無恥。

    “好好想想盼晴有什么愿望，幫她一個個完成，你也會振作起來的。”皓天說完走出去。

    聽到“咔噠”一聲，是皓天無意間踩在一顆散落的烏檀木珠子上。

    子煦在寢殿里沒日沒夜地枯坐，渾渾噩噩，不知過去多久，多久對他都沒有意義。

    幽暗中，有赤紅的光。

    子煦慢慢走近，發(fā)現(xiàn)是被皓天踩裂的木珠子。這種光他知道，是千萬年以上老鳳凰木內(nèi)芯的光芒。撿起放在手心，烏檀木外殼當中，居然裹著一層鳳凰木內(nèi)芯，里面又有一層剔透的東海水晶，再往里，便是凝結的黑色液體，湊近輕嗅，腥臭無比。

    盼晴曾經(jīng)問過他，有沒有瞬間移形換位的法術。這個烏檀木珠子似乎擔負幫魔兵移形換位的任務，自然是魔族的物件。

    這腥味，他有些模糊的記憶，合虛山一戰(zhàn)，忘憂谷底遍地血跡，有星淵、嬌龍、他自己，以及魔君蒼籍的，這么污穢的味道，定是蒼籍的血。

    蒼籍自上古時期就是魔族的首領，煉成移形換位法術不足為奇，但奇的是，這么萬年來，魔兵殘余時有出現(xiàn)，卻來無影去無蹤，就和他在塵世間親眼見到的一樣。上界花了許多力氣去找尋藏匿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