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舊退新添，以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衛(wèi)，偶然間見到陌生臉孔沒什么好驚奇的。

    頭巾男被劈頭蓋臉一頓罵，面上卻丁點不惱。

    “謝謝指點！”他說著站起身來，雙手合十，點頭致謝。學(xué)徒這才驚覺他穿得衣服顏色雖素色，卻質(zhì)地柔軟，光滑細(xì)膩，與他們穿的不一樣。而且他站直時身高很高，巨大的陰影投下來，整間屋子都盛不下似的，與生俱來的敬畏之感從學(xué)徒骨子里涌出，他剛想說些什么來彌補，卻見他微微一笑，周遭所有光芒都像被那雙明若朝露的眸子攝進(jìn)入，流轉(zhuǎn)在他普通模糊的五官上，竟生出寺廟見過滿天神佛的寶相莊嚴(yán)之感。一整間平庸之極的屋子瞬間黯然失色，當(dāng)?shù)穆暎堵涞降厣?，把學(xué)徒嚇了一跳，趕緊彎腰去撿。再抬身屋子已恢復(fù)明明堂堂的光芒，只見頭巾男恰好矮頭走出門外，足下始終輕盈無聲。

    胸口莫名沉沉的壓抑頓散，耳邊不約而同的響起好幾聲出長氣。學(xué)徒愕然的望向同伴，彼此都是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諝庖粫r流動變緩，近乎凝滯的涌入鼻腔之中。良久，方才有人小聲道：“你們有沒有聽見他自稱‘貧僧’?。俊?/br>
    生怕人聽見似的。明明已經(jīng)離開一會兒了，學(xué)徒謹(jǐn)慎的詢問伙伴：“你們有人知道他是府中的誰嗎？”這般氣勢逼人的大高個不可能泯然于眾。眾人臉色紛紛涌出疑惑，正在這時，對坐的丫頭突然尖叫一聲：“天吶，他真去柴房了！”

    學(xué)徒回頭，窗戶就在他腦后。大高個抬起腳，嘴巴里念了句什么，然后毫不客氣猛地踹去。鐵鑄的鎖在他腳底簡直跟泥巴沒什么兩樣。

    學(xué)徒的嘴角不自覺抽抽，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大高個做出的嘴型分明是“阿彌陀佛”四個字。

    要是寺廟里的和尚個個都這樣正面彌勒，轉(zhuǎn)身修羅，誰他媽的還敢不捐香油錢啊。

    與此同時，潛伏四處的暗衛(wèi)們也跟著沖了進(jìn)去，很快傳來打斗之聲。

    學(xué)徒想了想，起身飛奔去向劉老總管稟告。

    殷嬤嬤手中的藥著實厲害，錢進(jìn)來拼著全身氣力掙扎，意識還是無限沉墜下去，不甚純粹的黑暗中閃爍著無數(shù)麻麻彩點，游動融合出一張倍感熟悉的臉。

    她生得只是清秀，云鬢霧鬟，一襲暗紅色儒裳極其寬松大擺，卻還是掩蓋不下隆起的腹部。她手輕托腹上，頗為艱辛的屈膝向跟前長身玉立的男子拜別。

    “主子，你真不殺我嗎？”她聲音清澈耿直，半點沒有玩笑意思：“井月這一走，可能會留下后患……。”

    男子隱于暗中的臉看不清表情，聲音冷蔑無情：“你不要質(zhì)疑我的決定?！?/br>
    “可是，城主大小姐是個極其驕縱善妒之人，若她知道我與孩子的存在，只怕會影響您的大事……”“阿月，你是不相信我嗎？”男子打斷她，沒點火的房間，夕陽余暉嵌在黑色窗欞格子，框框架架切過跪倒在地的女子，像有生命似的，一點點往上扭曲拉長。血一樣深沉的紅色爬過女子的身體，她聞言徐徐抬起頭來，側(cè)臉輪廓清晰可見眼底噙含的薄薄淚水。

    搖而不墜，她忍痛伏身，將額頭埋在地上，那般恭敬用力，似乎要將滿心滿眼的深痛眷戀與酸楚都印刻在冰冷的地板上。

    “是?！?/br>
    說罷她未聽命令，便起身離開。這在她十余年余年伺候他的生涯中是從未發(fā)生過的僭越，也是她唯一一次表現(xiàn)出的不滿。她覺得她能做到這樣，就已經(jīng)是無憾了。如果再等一會兒，也許夕陽會覆蓋過他站立的位置，能再看一次他的容顏，甚至如果弱聲乞求的話，他也許也會生出舍不得？畢竟這么多年的跟隨，即便是桌椅板凳、碗筷水杯，也多了一份用順手，對不對？

    可那又能怎樣？

    她扶著門，突然意識到，要再跨出一步，僅這一步，此生至死，都恐怕再不復(fù)相見，頓時心竟有撕裂般的痛楚，一把扶住收拾好行李馬車等待出行的阿花，才不致暈下去。

    ☆、回山

    “妾不為情緣，何處得煩惱？君被逮時，妾奔走戚眷間，并無一人代一謀者。爾時酸衷，誠不可以告。今視塵俗益厭苦。我已為君蓄良偶，可從此別?！?/br>
    筆曳紙上，被淚水浸泡到辨不出字形，井月卷紙系信鴿腿上，撩開車簾，捧放最后一樣關(guān)于主子的信物，信鴿撲棱棱撐開寬胖翅膀，一頭扎入錢進(jìn)來的眼睛。

    錢進(jìn)來猛地下睜開眼皮醒過來，背脊上齊整整的沁出冷汗，這個身懷六甲的女人是誰？他腦海轉(zhuǎn)動把近來所有有印象的女的過濾一遍，沒一張臉與之契合，倔強(qiáng)中帶著溫順，沒有一絲侵略感，還帶著強(qiáng)烈的熟悉味道。

    但錢進(jìn)來來不及細(xì)想，他猛地意識到自己不是被殷嬤嬤心懷不軌的喂了藥嗎？這是被帶到哪兒了？頭頂簾帳眼角枕頭，環(huán)顧四下竟是間粗木家具的房間。

    分明已不是榮王府。

    錢進(jìn)來滿腦子糊涂，預(yù)備掀被偵查一番，剛抬手，胸口閃電般傳來劇烈痛楚，“嗷——”的慘叫出聲。

    “呵，我還以為多有能耐呢?！遍T口突然傳來聲輕喝，一道粗寬黑影倒折門上，緊跟吱呀打開，踏進(jìn)一只大腳，來者身若泰石，頭裹花布，眼眸璨若透明寶石，帶進(jìn)大風(fēng)瞬間將錢進(jìn)來腦門兒吹了個清爽。

    他想起來那個女人是誰了。還是在含手指嗷嗷待哺的記憶里，幾抹吉光片羽的身影，她從不哺育，看自己的眼神總是極其復(fù)雜，絕沒有身為一個母親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她的離世非常遽然，就像是完成最后一件任務(wù)，與吃□□殊死搏斗的暗衛(wèi)沒什么兩樣。

    有限的幾次記憶里，花和尚含沙射影的提起過生母幾次，比如說悲愴的生離。只是單薄的言語說了也就過了，錢進(jìn)來第一次在夢中分毫畢現(xiàn)的看見畫面。莫非是懷孕期間生母受到的重創(chuàng)影響到了他？

    愣怔間花和尚已大步走到床前，“別發(fā)呆，”他拿起手中瓷勺舀湯藥，一勺遞過來：“快點喝了好了來，在外面浪成這樣，被人打斷肋骨還劃花臉，真把我老花的臉面都丟干凈了。”

    便說便一勺直接捅錢進(jìn)來嘴里，錢進(jìn)來氣息未順，一下子嗆了一鼻一嘴。

    “你……咳咳咳……你他媽……想害死我??？”錢進(jìn)來忍痛歪到床鋪邊咳嗽，露出后腦勺被花和尚趁機(jī)按住，邊揉邊壞笑道：“哈哈哈，你想起小時候沒，也是這么被我灌米粉的?！?/br>
    滿是得意。錢進(jìn)來無語。

    兩口干完藥錢進(jìn)來趕緊縮被子蓋臉，花和尚再一巴掌下來非得按吐了不可?；ê蜕幸荒樃蓛魺o辜，搬只板凳沿床邊坐下。

    擺明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錢進(jìn)來看著他，雖連遭揶揄捉弄，心頭卻暖烘烘的。

    千萬里被人惦記的感覺太溫暖了。

    錢進(jìn)來一雙眼神亮晶晶的，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