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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交點社會菁英的朋友,別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br>“嗯?!?/br>“你張叔叔特別喜歡你,挺好的。多跟張叔叔學(xué)學(xué),跟他女兒交交朋友倒是真的?!?/br>程祝諾聽見這個名字瞬間反胃惡心,他咬緊牙關(guān)看著桌角,什么都不想說。“聽到了伐?”“我不喜歡他?!?/br>“由不得你喜歡不喜歡?!崩习种刂胤畔驴Х龋蝗葜梅?。兒子也是個倔脾氣,二話不說就上了樓,也不知道是青春期叛逆還是性子隨爺爺,倔起來都不會留點余地在。他將房門一關(guān),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是什么“諾諾好好學(xué)習(xí),畢業(yè)了不參加高考直接出國”,一會兒是“混得好你程祝諾將來就能出人頭地,有的是‘報效祖國’的機會”,一會兒是“你不能這么笑,太不體面了”,一會兒又是“都是下三濫才愛的玩意兒,全部沒收”。這些聲音從小就縈繞在他腦海中如同惱人的蒼蠅,他被釘上了標(biāo)簽,打了烙印,他覺得這是一種恥辱,他不僅被剝奪了成為程祝諾的權(quán)利,更被剝奪了愛的權(quán)利。他骨子里浸滿了小別墅陰冷的雨,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剜光他所有熱騰騰的血rou。這時,他怒不可遏地打開自己的房門朝樓下的父親大喊:“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喊罷他將房門鎖死。他要醞釀一場革命,一場由“被限制同流浪漢講話”而起的革命,程祝諾早慧的湖底終于開出了惡之花。這一刻,他決心要嘗嘗當(dāng)個“下三濫”的滋味。老程怒喊程祝諾開門,沒用,直接將家里一套英國帶來的精骨瓷茶具甩到地上,鍍了金邊的杯子裂了一地,卻依然是精致漂亮的模樣。踩著高跟鞋的母親帶著屋外的涼風(fēng)回來,那涼風(fēng)從發(fā)黑的蘇州河濱而來,掠過同性戀聚集的公園,帶上腥臭的jingye的味道卷進巷子里的發(fā)廊,掠過妓女布滿眼淚的面龐與客人的拳頭,穿過市政府大樓的門口與羅馬建筑的長廊,一路帶著血、帶著淚、帶著欲、帶著死,誤入了淮海路貴氣十足的洋房。不知這里面哪些是真正下三濫的味道。辦公室憑空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我猛地驚醒,看了看手表,有些恍惚。“進來。”“平老板,有個叫丁予涵的人找您,說是您的弟弟。”聽到這個我徹底清醒了:“他人在哪兒?”“大廳等著呢?!?/br>我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立刻往外走去。我覺得自己好似夢中的那道涼風(fēng),從過去掠向此刻,再繞回原點,直至看到丁予涵坐在大廳探頭探腦地張望著,便不禁腳步輕快起來,帶著笑意走向他:“小??!”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來:“哥?!薄跋鹊纫幌?,我們?nèi)マk公室講?!?/br>“沒有什么重要的事?!?/br>“那出去說?!?/br>“你現(xiàn)在有空么?”“有啊,怎么了?”“那就在這里說吧。”丁予涵抿了抿嘴唇,有些無措地看著我,“聽說大哥找了個和我差不多的歌手?”我有些意外,直接反問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要老是把我當(dāng)傻子,我總還有點自己的關(guān)系的……”丁予涵別扭地別過臉去,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又忍不住朝我投來,似怨非怨,欲語還休。我講:“沒有的事情,別人以訛傳訛了。”什么樣的人能將那次聚會內(nèi)容傳到他的耳朵里?我忍不住好奇,更懷疑他嘴上說著不再唱歌了,事實上還是與他曾經(jīng)音樂圈里的人往來。然而這并不是一件壞事,相反我更期待見到他重新登臺的樣子?!拔覀?nèi)ネ饷媪牧陌???/br>“阿平哥……”“你說呀?!?/br>“上次你講大哥還是住在福源里亭子間,我想去看看。但是我沒有鑰匙?!?/br>“就為了這個來找我?”我看了眼表,直接穿好外套拉著他走出妙巴黎。他有些遲疑,問:“大哥不在家吧?”“不在,他去約會了?!?/br>丁予涵跟著我坐進車?yán)铮炀毜匕衍嚧皳u下,一陣涼風(fēng)灌進車廂,我瞥了他一眼他的側(cè)臉,開始思索時間將我們裝扮一新的秘訣在哪里,想來想去,覺得應(yīng)該是在“尊嚴(yán)”二字上。對“尊嚴(yán)”下定義的難度可能如同對女人的贊美一般,我只能說,人在某個地方生長并逐漸走向消亡的過程中,時間賦予了人某種儀式感,好古的我們稱之為歷史。我們的精神逐漸與破落的城墻、新科技的發(fā)展、綿延的戰(zhàn)爭……合二為一,共同成就了栩栩如生的變遷的過程,在我們跨越時空的時候,時空本身賦予了我們這樣肅穆的特性,以至于見慣了日出日落并被它迷惑的人們總能獲得某種意義上尊嚴(yán)。丁予涵昂著的頭沉默地盯著快速掠去的風(fēng)景。“那個老板還聯(lián)系你么?”我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驚慌失措地看向前方,沒有答話。我講:“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彼f:“是的?!蹦┝思恿艘痪?,“不用安慰我的阿平哥?!?/br>這樣無可避免的尊嚴(yán)時不時綁架我們,我們便也時不時感到羞恥與沮喪,就好像他現(xiàn)在這樣。我識相地沒有多講,一路風(fēng)馳電掣開回了原來的群租房。小弄堂口邊上的車越停越多,從前也不過稀稀拉拉的幾輛而已。我好不容易在后門找到了車位,鎖車的時候,丁予涵對我說:“還記得我們在這里擺過攤么?”我忍不住笑了:“記得的,那時候偷了三號里太太的狗換錢,進了一堆盜版磁帶碟片來賣?!?/br>“大哥偷的?!倍∮韬@得快活不少,忍不住一點點打量這里,“誰曉得她原來是大明的房東,把大明折騰得夠嗆。”“不曉得方小姐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br>丁予涵嫌惡地講:“提她做什么?都已經(jīng)過去了?!闭f罷熟門熟路地走向我們曾住的五號樓。我拿出鑰匙利索地開了底樓木門,左手邊廚房,右手邊小水斗,此地的味道我們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家。“我還氣大哥,那時候大明要搬走,他也不攔著。”“我想去找個正經(jīng)酒店的工作。老在飯店混不是個生意經(jīng),我技校里學(xué)的就是做菜,畢業(yè)了本可以去大酒店發(fā)展?!?/br>大明曾經(jīng)說過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響起。“我要去考點資格證,多賺些錢。本來還在猶豫當(dāng)中,這次正好,借這個機會出去找找酒店包吃包住的生活,也算闖闖了。”“是為了那個方小姐么?”“哈,我們這種人沒多少選擇的,只敢說為了自己?!?/br>有一句話我記得最深。他最后說,貧賤時候愛上的人最忘不了,也最沒有美德。我看著丁予涵走在前頭的背影忍不住講:“他自己作出的選擇,阿進攔也沒用。”“我不喜歡大哥。”丁予涵回頭跟我埋怨了一句,轉(zhuǎn)過身去后立刻愣在門口。朱進此刻正站在房里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