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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兒釣魚了。桌上的撲克牌還散落在原處,時間好似沒有流淌過。我坐回那個靠窗的單人沙發(fā),再次愜意地伸開雙腿,開始思索丁予涵和朱進他們兩個到底是怎么打的起來。然而越是思慮萬千,越是難以集中注意力,我想著想著,便在這初夏的微風(fēng)里陷入了夢鄉(xiāng)。飯店里,平益跟朱進伺候一個特別難搞的客人。此人神神秘秘,一身漆黑羊毛大衣,點完菜以后倒不肯放服務(wù)員走,拉著人問東問西。“皋蘭路那里怎么樣?別墅沒有拆吧?”“南昌公寓呢?”“福源里老早門口是不是專門有個賣油墩子的?”平益一問三不知。黑衣人講:“算了。上菜吧。”平益好笑了,哪來的菜給你上,這不還沒下單呢么。此人慢條斯理咽了口飯店送的碧螺春,不響,再也不碰了,專心吃白開水。老板透過簾子看了一下,喊朱進送一疊冷盆過去?!翱吹揭料銦熈朔??牡丹牌,這個人你給我伺候好了?!敝爝M一下子有心理負(fù)擔(dān)了:“什么牡丹牌?那不是電視機么?”老板要被氣笑,講:“市面上三種高級煙,熊貓中華牡丹。熊貓牌香煙特供的,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中華軟殼,最早是六角錢一包,你拿特殊票子可以去買,一般是省部級人抽。伊手里夾的牡丹,第三個檔次,拿出來就曉得伊要么是一般高級干部,要么是專家教授,我抽了那么多年大前門,儂看我啥時候抽過牡丹了?奧掃去送冷盤!”朱進頭一縮,趕緊端好盤子沖出去。黑衣人朝朱進笑笑,面善,陽春三月,不像是個喜歡擺架子的。他想說兩句奉承話,不料黑衣人倒先開了口:“你們此地多少人上班?”“?。俊袉T工加起來六七個吧?!?/br>“嗯?!焙谝氯顺粤丝谒?,倒像是要聽報告的架勢,“都有些誰?”平益站在一邊看好戲,朱進心想,真的是羅嗦呀,面上又不敢得罪,一五一十報菜名:“一般前面四五個服務(wù)員,領(lǐng)班一個,帶著兩個女服務(wù)員,兩男服務(wù)員倒班。后廚老板帶兩個幫廚,我跟另一個姓毛的?!?/br>“工作環(huán)境怎么樣?你們后廚今天就你一個么?忙得過來么?”“挺好的,老板人還可以。今天中午就我,晚上人多,我跟同事一起上?!?/br>“嗯?!焙谝氯它c點頭,“在外打拼確實會比較辛苦,你們一開始要頂住壓力,后面自然會好的?!?/br>“好……好的。謝謝領(lǐng)導(dǎo)指示?!敝爝M被這樣的氣勢所折服,情不自禁腰桿挺直神情肅穆,領(lǐng)導(dǎo),真的不一樣!給他一根辮子他現(xiàn)在就能立刻跪安。整個飯店有了他都要蓬蓽生輝了,領(lǐng)班也不偷懶,親自上陣送菜,老板炒菜更是小心翼翼,一個香菇菜心做出了佛跳墻的肅穆感。啥叫面子?人家坐在那里一聲不響,所有人上趕著送面子,自己也好似沾光撿了一張面子。毛大明進飯店嚇了一大跳:哪能三點多鐘還有人在店里吃飯?吃得跟玉皇大帝一樣。黑衣人抬頭看了毛大明一眼。毛大明沒工夫理他,徑直去后廚找老板。他剛剛?cè)ゾ频昝嬖嚕\氣好了,派司了,直接喊他夜里去試工,他要跟老板請個假,又開始亂話三千講外婆生毛病快要蹺辮子。朱進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在旁邊不敢拆穿。老板受不了,擺擺手:“走伐走伐,統(tǒng)統(tǒng)給我下班。唉,朱進你晚上還是要來的哦?!?/br>“曉得了?!?/br>“得嘞!我去看我外婆了哈!”毛大明給老板敬了個禮,活脫脫一個陳佩斯吃面條,就沖這份氣質(zhì)也真不曉得哪個酒店肯要他。很大膽了。我醒來時,天色暗了些許,朱進在廚房的影子影影綽綽忽明忽暗。我環(huán)顧四周,依舊是沒有什么人的樣子?!八麄兡??”我朝朱進問去。“小丁跟著他們倆坐快艇海釣去了,嫂子在樓上午睡?!?/br>“哦……”我揉了揉眼睛,迷離地望向窗外。陽光渺茫。不一會兒,朱進拿了兩杯咖啡過來:“睡醒了?”他將一杯手沖咖啡端到我跟前,坐在了我的旁邊,看著大有要與我暢談一番的氣勢。于是我主動開口,說:“你也是太閑了點吧,咖啡機不會用哦?!?/br>“諾諾以前教我的,我看老趙這里工具都全,沖著玩玩?!?/br>“我真的是搞不懂你了?!蔽叶似鹂Х瓤戳丝?,狐疑地嘗了一口。好像過萃了。“你們是怎么打起來的?”“兄弟打架還要理由么?心里不痛快,找個發(fā)泄唄?!?/br>我惹不住笑了出來:“你心也是太寬了點?!?/br>“小丁心里一直不舒服。陪他打打,他知道我也不會恨他?!?/br>“嗯?!?/br>“畢竟我有錯?!?/br>“我們都有錯?!?/br>朱進此刻穿著他最愛的短袖汗衫,這件衣服他穿了能有十年,領(lǐng)口已經(jīng)磨破了,顏色也褪得斑斑駁駁,慘不忍睹。他喜歡曲背坐著,將手臂撐在大腿上,雙手握緊。這個姿勢永遠(yuǎn)令他顯得狼狽不堪,尤其是將頭垂下的那刻。但是一旦他將頭抬起往前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堅定,以至于沒有人能移開自己的雙眼,只覺得他會在下一刻撲向你,猶如一條強壯的野狗。我在這一刻找回了安全感,慶幸他內(nèi)心深處的氣質(zhì)并沒有改變。“你睡覺的時候他們回來過一次,只釣到一條魚,所以干脆開船出海去釣?!彼戳丝幢?,突然起身走回廚房并且興致勃勃地對我講,“那魚還活著呢。哥今天晚上做給你們吃。?!?/br>“我和你一起吧?!?/br>“哪要你來?以前你也沒怎么幫過我,都是大明做我下手的?!彼αR了一句,擼起袖子撈起養(yǎng)在水桶里的海魚。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熟練地敲暈魚,拿起刀從魚頭處往下剖,掏出內(nèi)臟……這一步步干練的動作好像一部懷舊的電影般,將我?guī)ヒ粋€疏離的場景里,他獨立于真實生活,宛如我被生活逼到無處可退的境地時出現(xiàn)的一幕海市蜃樓。他們?nèi)齻€弄到很晚回家,幾乎可以說是滿載而歸。朱進見到他們之后又換上了貴氣的面孔,與他們嘻嘻哈哈,開著高級的玩笑,說著不真不假的八卦,氣氛融洽。丁予涵吃過晚飯后就跑去樓上玩游戲了,我們聊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沒心沒肺才最享?!?。我們一直聊到深夜,地上狼藉一片,倒著各種酒瓶,當(dāng)然主要是他們幾個喝的。老趙喝到興起處,竟然不知從哪里翻到了他家民國時代的黑白照片,開始一一跟我們介紹他的太爺爺太奶奶們,趙太太只講他發(fā)酒瘋了,連忙把那些私人照片給藏了回去,佯裝發(fā)怒要喊他睡覺。我們鬧到凌晨才意猶未盡地回房休息。由于我下午打了個盹,晚飯又吃得較多,此刻并沒有什么睡意。我強行在床上躺了約莫半個小時,只覺得胃中翻涌,心煩意亂,干脆披了睡衣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