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他僅僅盯著她肆無忌憚地看，那還好說。一旦動手，在所有兵器拳腳都擊錯方向的前提下，無異于把自己性命交給她。

    他能意識到這一點，其實很不容易。宋玉致功力、悟性、眼光均不如他，看到的反倒只是蘇夜輕飄飄前行，逐漸走向她父親，要再看一會兒，才能恍然大悟事情不對。

    蘇夜這樣做，當(dāng)然是為了混淆宋缺的感應(yīng)，引誘他犯下錯誤。兩人都全神貫注，將生死置之度外，專心研究對方刀招。即使出現(xiàn)最微小的破綻或失誤，也可能引發(fā)嚴(yán)重后果。

    寇仲緊張之余，亦暗自在心中祈禱，希望他們動刀前先動一動嘴，探討刀道修行，交換彼此心得。他深知他們說出的每一條用刀要旨，都飽含無數(shù)經(jīng)驗和道理，足以啟發(fā)他人。宋缺在磨刀堂和他試招時，就一邊出招，一邊說個不停，令他受益匪淺。

    只可惜，雙方距離愈來愈近，從二十丈縮短到十丈，又從十丈縮短到五丈，依然不發(fā)一言。

    他們只需以手中刀進(jìn)行對話，不必再用言詞解釋，因為任何想要的訊息，都可從刀鋒軌跡中看出。宋缺教導(dǎo)寇仲，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一株極有潛力的幼苗，才因材施教，不怕麻煩。他若對蘇夜采取相同態(tài)度，倒像是瞧不起對方。

    蘇夜舉步速度十分平穩(wěn)，宋缺也不遑多讓。在蘇夜眼中，他就像一輛勻速運動的車子，采用絕對穩(wěn)定的步法，使自己滴水不漏，未給她留下任何攻擊機會。等距離縮到天刀的刀氣籠罩范圍，才是宋缺出手的時刻。

    終于，寇仲忍不住雙眉緊皺時，五丈距離縮的不到三丈。就在這一瞬間，宋缺修長優(yōu)美的右手伸向身后，握住刀柄，抽刀出鞘。蘇夜衣袖水紋般蕩漾，將夜刀送至她手中。

    兩人于同一時間出刀，時機完美契合。只見刀光不住閃爍，黑光銀光連成一條直線，籠罩兩丈方圓。沒有刀氣縱橫的破空聲，沒有氣勁相撞的爆響聲，純以刀意取勝。無論哪一柄刀，刀勢都渾然一體，同時刀鋒仍在飛速移動，靈活柔軟至不可思議的地步。

    天刀不僅罩住了那一塊白石區(qū)域，也罩住了目擊者的感官。其實天刀一出鞘，就可奪取他人的所有注意力，使人看不到天地，看不到宋缺，甚至看不見天刀本身，迷失在即將被龐大力量吞噬的恐慌感中。

    第223章

    天空仍然藍(lán)的純粹，沒有半點雜質(zhì)。平時人們所說的天藍(lán)，就是這種顏色。蘇夜常在雨中、雪中、風(fēng)中和別人進(jìn)行決戰(zhàn)，一見如此好天氣，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天幕藍(lán)如純色綢緞，廣場潔白無瑕，其上還矗立著巍峨壯觀的佛像與銅殿。這幾個元素色彩不同，共同組成了凈念禪院，體現(xiàn)出寺院的莊重清凈。外人身處其境，便覺滿山衰敗秋色不再引人注意，被佛門圣地的莊嚴(yán)所取代。

    寇仲一進(jìn)大門，立刻看見正中的菩薩圣像，然后才是銅像后的大殿。任誰進(jìn)入禪院，都難以忽略這幾座巨大雕像。但天刀離鞘而出，霎時間從天而地，一切物事都消失不見，連宋缺也不復(fù)存在。

    人刀結(jié)成一體，挾天地之威，瞬間改變了白石廣場中的氣氛。

    刀氣有窮而盡，受能力所限，不可能真的籠罩整座廣場，感官卻會欺騙大腦，產(chǎn)生敬畏心理?？苤倌抗怆S刀光移動，油然生出一股難以忍耐的心悸。他能看到天刀出鞘，刀身不住閃光，也能看到它筆直前行，射向蘇夜，卻想不出如何破招。單單承擔(dān)刀上壓力，就困難至極了。

    觀看尚且如此，真正迎戰(zhàn)的人當(dāng)然更覺得棘手。

    宋缺不屑作試探舉動，一動手便全力以赴，拒絕考慮手下留情的可能。天刀看似一條直線，實際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由無數(shù)微小絞擊、側(cè)擊組合而成。

    別人一眨眼，刀鋒指向已產(chǎn)生四五次改變，卻不是rou眼可見。最要命的是，每次變動都優(yōu)美流暢，超越了人為cao縱，像是天刀本身的意志。無論怎樣改變，速度和消耗的時間都完全相同，變化恰到好處，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一言以蔽之，他的右手，或者說他的人仿佛落入真空環(huán)境，被無名人氏推了一把，于是速度絕對穩(wěn)定，不再加快或減緩。這種場景絕非平時可見，讓人又是驚愕，又是震撼。

    蘇夜有生以來，首次看到如此恐怖的控制力。關(guān)七的劍氣雖然驚天動地，卻因為頭腦混亂，大部分時間里憑本能亂打一通，不像天刀這樣，每個動作都完美無缺，似乎經(jīng)過機器計算。

    天刀直擊前方，無風(fēng)聲無刀氣，唯有肅殺之氣愈來愈濃。夜刀體型比它小了十倍有余，靈活程度竟猶有過之。在這一刻，它再度活了起來，不像蛇，也不像鳥，就像一柄被主人賦予生命的刀，天生為了決戰(zhàn)似的，沿著自己選定的軌跡，毅然迎向天刀刀鋒。

    旁人所見俱為表象，譬如漆黑流光緊追天刀刀光，其實就是蘇夜的破招。她亦在控制夜刀，速度忽快忽慢，招數(shù)玄奧難明，氣勢看似輸給了宋缺，卻守的無可挑剔，沒讓對方找到可趁之機。

    就像她兩度挑戰(zhàn)寧道奇時那樣，雙方均在小范圍內(nèi)躍動、撲擊，以對手身軀為中心，前后左右，不住旋轉(zhuǎn)移動。刀在動，人也在動，距離時而拉長至數(shù)丈，時而近在咫尺。但他們步法再巧妙，輕功再驚人，別人依然只能注意到刀。

    到了這個時候，連宋玉致都明白了：這并非人的決戰(zhàn)，而是刀的。

    宋缺對寧道奇還算客氣，對蘇夜則絕不留情。他看到夜刀出鞘時，已確定她在刀道上的造詣，正式承認(rèn)她是他的強敵，也是試驗天刀第九式的人選。

    長風(fēng)乍起。

    蘇夜自宋缺左側(cè)飛掠而過，夜刀橫掃而出，間不容發(fā)地?fù)跸乱坏?。這是雙刀首次交擊，一改之前無破風(fēng)聲、無森寒刀氣的內(nèi)斂，活像山中溪流等到暴雨時節(jié)，瞬間爆發(fā)，化為席卷山林的狂暴洪水。

    廣場上忽地狂風(fēng)大作，正是出自雙刀的碰撞。剎那間，由于刀勁從撞擊中泄出，兩人身畔氣勁急速旋轉(zhuǎn)，帶動衣袂飛揚飄舞，氣勢也自頂峰衰落下去，令人如夢初醒，再次注意到他們的身影。

    這一擊足以令人粉身碎骨。即便銅像中刀，也會轟然碎裂。但刀勢衰竭后，兩個人的臉色都平靜的反常。如果寇仲沒看錯，那居然是種矜持有禮的冷淡表情，絕對不存在擔(dān)憂、恐懼、顧慮等種種負(fù)面情緒。宋缺在磨刀堂迎接他，蘇夜與他商討正事時，都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喘息時機轉(zhuǎn)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