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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撒手就摔開她,“我瞧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去哪里喝成這樣回來?” 她無聲無息地仰起臉來,平靜冷淡地看著他。這平靜冷淡徹底激怒了他,她對(duì)他永遠(yuǎn)是這樣子,無論他如何,都不能撼動(dòng)她。他回手就將茶幾上的茶盞掃落于地,那聲音終于令她 微微一震。 他這樣生氣,也不過是因?yàn)樽约旱乃形锟赡茉獾接J覦。她心灰意懶地重新低下頭。只容得他不要,即使他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有任何的企圖。她連分辯都懶了,惟剩下冰冷的絕望。 他說:“我再也不信你了?!?/br> 她臉上浮起幽幽的笑顏,他什么時(shí)候信過她?或者,他有什么必要信她?她在他的生命里,渺若一粒最微小的輕塵,他容不下的只是這輕塵無意飛入眼中,所以定要揉出來才甘心,若非如此,哪里還能引起他的撥冗注意。 天氣更冷了,下午時(shí)又下起雨來。她獨(dú)自聽著雨聲,淅淅瀝瀝如泣如訴。年紀(jì)小時(shí)不喜歡雨天,潮濕寒冷,又只能悶在屋子里。如今幽閉一樣的生活,倒聽?wèi)T了這雨聲,簌簌打著蕉葉,點(diǎn)點(diǎn)滴碎人心,凄清如同耳畔的低吟。如今知她的,也只有這雨了,蒼天倘若知人意,替人垂淚到天明。上天或許真的終生憐憫,在寂寂樓臺(tái)之外煙雨相伴。 抽了一張素箋,給牧蘭寫信,只寫了三行字,便怔忡地凝眸。想了一想順手翻開本書夾進(jìn)去,書上還是去年寫的字跡:“千金縱買相如賦,哪得回顧?” 到了如今,早已連回顧都不要了。 天氣寒冷,官邸里有暖氣,四處皆是花卉,瓶花、插花,水晶石盤里養(yǎng)著應(yīng)景的水仙……餐廳里景泰藍(lán)雙耳瓶中,折枝梅花讓暖氣一烘,那香氣越發(fā)濃烈了,融融春意一般。錦瑞夫婦與維儀夫婦都帶了孩子來,大人孩子十余人,自然是熱鬧極了。維儀的兒子猶在襁褓之中,十分可愛,素素抱了他,他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素素瞧。維儀在一旁笑道:“常言說外甥像舅——母親就說這孩子倒有幾分像三哥小時(shí)候的樣子?!蹦饺莘蛉诵Φ溃骸翱刹皇菃??你瞧這眼睛鼻子,輪廓之間很有幾分相像。”素素低頭看著孩子粉嫩的小小臉孔,一瞬間心里最不可觸的地方狠狠翻起抽痛,只是說不出的難過。 慕容灃心情卻是不錯(cuò),與慕容清嶧、齊晰成三個(gè)人一起喝掉了一壇花雕。維儀笑道:“父親今天真是高興,三哥,你別勸晰成再喝了,他的酒量你是知道的?!蹦饺萸鍘F也有了幾分醉意,只是一笑,“女生外向,你這樣護(hù)著他,我偏偏不聽。”兩個(gè)人到底又喝了數(shù)杯,齊晰成早已是酩酊大醉,這才罷了。 去年素素吃完年飯就回去了,這天慕容夫人卻說:“老三像是喝多了,你上去瞧瞧他,今天就別走了。”那意思甚是明白。素素因她素來對(duì)自己疼惜,不忍在大年夜拂她的意,只得上樓去。慕容清嶧果然有些醉了,從浴室里出來倒在床上就睡了。素素輕輕嘆了口氣,見他胡亂地卷著被子,只得和衣在床邊躺下。 她素來睡眠極淺,這一日因守歲,人是困乏極了,昏昏沉沉就睡著了?;谢秀便眳s仿佛是躺在舅母家里,低矮簡(jiǎn)陋的床上,天花板上斑駁的漏雨留下的水痕。天氣熱得要命,窗外的太陽烤得屋子里像是在火焰山上一樣,她身上卻是冷一陣,熱一陣。只聽舅母說:“不是我狠心,今天是非得送走不可?!蹦呛⒆右恢痹诳?,用力在襁褓之中掙扎,仿佛能聽懂大人說的話。孩子拼命一樣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她心都碎了,眼淚嘩嘩淌著,哀求一樣伸出手去,她嗚嗚哭得全身發(fā)抖……孩子……她的孩子……她無力保全的孩子……她等到他,終于等到他,他遠(yuǎn)遠(yuǎn)地在臺(tái)下看著她,每一個(gè)舞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一樣。孩子……他能不能替她尋回孩子……她哀求著抽泣……三……三…… 最最親密的時(shí)候,她曾經(jīng)叫過他的乳名。他翻了個(gè)身,不過是醉了,或者,又是在做夢(mèng)罷了。那令人心碎的哭聲,卻依舊在他耳邊回旋。她的哭聲,她在哭……他一驚就醒了,本能一樣伸出手去,“素素!”真的是她,是她蜷縮在那邊,身子軟軟在顫抖。她又叫了他一聲:“三……”只這一聲,心里嘩啦一下子,仿佛什么東西碎掉。兩年,他用了將近兩年的時(shí)間一點(diǎn)一滴筑起堤壩,本以為已經(jīng)堅(jiān)不可摧固若金湯,卻原來根本不堪一擊,抵不過她這一聲。只這一聲,他就仿佛著了魔,她在這里,她是真的在這里。他緊緊摟住她,“我在,素素,我在……”她嗚咽著睜開眼睛,幽暗的燈光下看著他的臉,他離開兩年,拋棄她兩年,此刻眼里卻是溺人的柔軟。他不過是醉了,或者,她只是做夢(mèng),他才會(huì)這樣瞧著她,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仿佛他一松手就會(huì)失去的珍寶。她瑟瑟地發(fā)著抖,他身上是她熟悉的氣息,溫暖得令人想飛蛾撲火。她自尋死路,可是,他這樣瞧著她,仿佛當(dāng)年的時(shí)候……當(dāng)年……當(dāng)年他也曾這樣貪戀地瞧著她…… 他身上是淡薄的酒氣,她眼里漸漸重現(xiàn)悲傷的平靜,別開臉去,他急切地找尋她的唇,她不要,不要這樣子莫名的慰藉,或許,他將她當(dāng)成旁人一樣。她舉起手來擋住,“不……”明知他不會(huì)因她的不許而停止,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他卻怔了一下,慢慢放開手。眼里漸漸浮起她所不懂的神氣,竟然像是悲傷……他像是小孩子,被生生奪走心愛之物,又像是困在陷阱的獸,眼睜睜看著獵人持槍走近,那樣子絕望,絕望到令她心悸。只聽他夢(mèng)囈般說:“素素,我愛你?!?/br> 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子。不過是一句謊言,她卻失卻了氣力。她原以為自己連恨都消磨殆盡了,兩年來的天涯相隔,他輕輕一句謊言,就令她全無還手之力。她這樣沒出息,在他面前,她就這樣沒出息。她早就盡失了希望,她早就不奢望回顧了。兩滴眼淚落下來,無聲滴在被上。他說:“素素,你不要哭?!敝灰豢蓿裁炊荚敢馊プ?,他只要她不哭。她單薄的肩頭顫抖著,他將她攬入懷中,吻著她的淚,一旦擁她入懷,就再也無法抑制心里的渴望,他要她,他要她,他要的只是她,哪怕沒有心,有她的人也好…… 天色漸明,窗簾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紋漸漸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狀。淡薄的朝陽投射過來,那淡金色的圖案便映成了明媚的橘黃,在人眼里漸次綻放出花來。 十九 小客廳里的窗簾,是皎潔的象牙白,繡著西番蓮圖案,密密的花與蕾,枝葉繁復(fù)。慕容夫人坐在那里,親自封著紅包利市,預(yù)備孫輩們拜年。素素走進(jìn)來,輕聲說:“母親,新年好?!蹦饺莘蛉颂ь^見是她,滿臉是笑,“唉,好孩子,新年好。怎么不多睡一會(huì)兒?老三還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