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與薛府侍衛(wèi)攀談，更不去秦府車邊邀功，卻也不曾離開，此人行止之間，倒還真有幾分俠士風范。

    “何鷹說，這伙強人約有二十余人，應(yīng)是早兩日便埋伏在此處了。因怕驚動了他們，何鷹他們沒敢靠得太近，只遠遠觀望，發(fā)覺這些人不似山匪，倒有些像是城中地痞。”那侍衛(wèi)上前一步，低聲道：“何鷹還說，這群人只帶了弓箭。”

    薛允衡與一直待在車中的陳先生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

    “那人呢？”薛允衡看了看遠處的褐衣青年。

    侍衛(wèi)的語聲越見低微：“何鷹認為此人可疑。他們今早進山后便暗中封了各條要道，卻一直未見有人出入。可事發(fā)后不久，這人突然便冒了出來，像是早就守在那里了。最可疑的是，就在我府車馬現(xiàn)身之際，此人忽下狠手，一連擊殺三名強人，而那三人明顯便是賊首。方才屬下與這劍士寒暄，他只說姓高名翎，旁的便再不肯說了?！?/br>
    薛允衡挑了挑眉。

    殺人取信，順便滅口，這高翎的手腳著實干凈利落，身手亦極為不凡。

    也許，這也是整個計劃中的一環(huán)。

    “匪首”既死，那群小嘍羅想必也供不出什么來。

    再者說，沒有人會將底交給這樣一群人，他們最多是受雇于人，查亦無用。不過為穩(wěn)妥起見，薛允衡覺得，有必要把人都抓起來，一會交予位于平州的漢安縣署處置，順便再探一探縣署的底。

    而這一局的陣眼，應(yīng)該還是這個高翎。

    難得他不逃不躲、氣定神閑，若非提前派人查探，說不定薛允衡還會為他氣度所惑，以為遇見了磊落勇毅的俠士。

    能動用這樣的人手，其背后之人不會簡單。

    薛允衡沉吟了一會，對那侍衛(wèi)低聲說了幾句話，旋即拉上了車簾。

    “郎君，時辰到了。”見那侍衛(wèi)已不在車邊，陳先生便拉開車壁，取出一只時漏向薛允衡示意。

    薛允衡神情微凜，探手伸向了信匣。

    朱漆信匣中尚余兩封未啟之信，其中一信標注的日期，便是今日巳正。

    陳先生早便取了小刀在手，此時輕輕挑開信上火漆，抽出信紙展平，遞給薛允衡觀看。

    這一封信又恢復了五言用語，卻是比此前多寫了兩句，湊成了一首詩，寫的是：

    孤膽下符節(jié)，長嘯未逢時。春云上宵漢，稍安待后知。

    陳先生凝目細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薛允衡的臉色也有些變了，眉頭緊蹙，眸光微沉。

    “這是……如何得知的？”陳先生已經(jīng)維持不住鎮(zhèn)定，神色間有些慌亂。

    符節(jié)乃極密之事，便連薛家家主都不知，可這位師尊卻顯然早已算了出來，竟點出了符節(jié)縣名，甚至還知曉他們?yōu)楹味鴣?，觀其詩意，是叫他們少安毋躁。

    “先生勿懼?！毖υ屎庹Z聲平穩(wěn)，接過紙箋折入信封，神情澹澹，笑意如常：“我們前日不是曾懷疑過，此人已堪破生死大道么？既是如此，這凡間塵事他自是一眼窺透，不足為奇?！?/br>
    語畢，他便合上了信匣的蓋子，亦將心頭泛起的些許波瀾捺了回去。

    目前看來，這位師尊并無惡意，尤其此信中接連用了“孤膽、長嘯、春云、宵漢”等詞，詞義皆屬褒揚，那詩里的意思既是衷告，亦含期許，顯是站在他這一方的。

    還有今日發(fā)生的“劫案”，以及那個叫高翎的詭異劍士，若無師尊指點，很難說他們薛家會不會引狼入室。

    此時的薛允衡根本就沒去考慮另一種可能。他認定了這次事件針對的就是薛家。

    與秦家同行、繞道青州，師尊的本意應(yīng)是要找一個替他試陣之人，引高翎入局。至于那些不成調(diào)的地痞，則是那設(shè)局之人沒想到他帶的人手雖少，卻是個頂個的高手。

    由此薛允衡推斷，此局的目的一為試探，二是順手將一位“俠士”塞進薛家。

    第026章 無戀棧

    見薛允衡沉吟不語，陳先生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忙斂袖正冠，端端坐好，面帶慚色地道：“郎君堪可端委廟堂，仆遠不如。”

    薛允衡回眸笑了笑，謙道：“先生過獎?！庇洲D(zhuǎn)過話頭：“其實，先生之前與我商議，我便已有此意。此事若逼迫太近，強令硬征，反易生變，倒不如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出奇不意，方可成事?！?/br>
    陳先生贊同地點了點頭：“郎君思慮周詳?！?/br>
    薛允衡又道：“此事還需回府向父親稟報，陛下將此事交予我，也是希望由我說動薛家。”他說著便笑了起來，神態(tài)從容至極。

    陳先生張口想說些什么，看了看薛允衡的臉色，便又將話咽了回去。

    此事若放在一個月前，薛家家主——廩丘郡公薛弘文——可能不會任由薛二郎任意胡為。

    那符節(jié)縣并非一縣之事，而是牽涉到了整個江陽郡，連漢嘉郡也陷了進來，其間關(guān)系之錯綜復雜，以薛弘文那個守成的性子，自不會去淌這趟渾水。

    可是，此番薛家在符節(jié)卻折了一個夏成虎，事情便又不同。

    夏成虎并非常人，乃是薛府門客，平素頗受重用。有了夏成虎之死在前，薛弘文便不好再置之不理了，否則薛家的顏面何存？這頂級冠族的尊榮，又豈可容人輕易踐踏？

    陳先生總覺得，薛允衡就是算準了這一點，這才先取符節(jié)，而不是先向薛弘文稟報。

    他垂首沉思，驀地想起一事，忙道：“郎君可還記得醉仙樓中，那小僮曾道‘南南之南，郡多買碳’？”

    薛允衡聞言微怔，旋即將雙掌輕輕一擊，展眉道：“先生若不提，我險些忘了?！闭Z罷沉吟了一會，見陳先生雙目炯炯地看了過來，便道：“此事卻是不容耽擱，便交予先生去辦罷?！?/br>
    陳先生欣然應(yīng)諾，心中一陣喜悅。

    此事若辦成了，于整個薛家都有益處。

    他兀自歡喜著，忽聽車門被人敲響，卻是方才那個侍衛(wèi)回來了。

    薛允衡將最后一信收入草席下，這才掀簾問：“何事？”

    那侍衛(wèi)道：“稟郎君，屬下方才將謝儀奉上，高翎收下便離開了。”

    薛允衡點了點頭，眉間掠過一絲陰沉。

    他故意連面也不露，只叫侍衛(wèi)贈上謝儀，擺足了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