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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廷楨聳然動容。

    “莫非……”他喃喃地說了一句，復又垂眸打量著手中的胭脂，眉宇間生出了一絲震驚。

    劉先生的臉上便帶出些笑來，怡然地道：“想郎中令必定知曉，左中尉的夫人秦氏，自成婚之后，便從未有過身孕，說起來也真是可憐得很?！?/br>
    喟嘆似地說罷，他又將聲音壓低了一些：“故，一俟查出這胭脂有問題，我便即刻聯(lián)想到了左夫人秦氏。想那秦世章的大母吳氏年紀老邁，族中又無婚配的女郎與郎君，平白無故地，她何須去查這些東西？于是，我特意選了今日秦氏回娘家之日前去盯梢，便是想要探一探，這胭脂與左夫人的子嗣，是否有關(guān)?！?/br>
    “卻不知……結(jié)果如何？”程廷楨緊緊地盯著他，一雙不大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怕人。

    “甚好。”劉先生拂了拂衣袂，施施然地笑了起來，“左夫人巳初三刻進府，酉初一刻方才出門。據(jù)我看來，她的面色很是難看，雙目更是紅腫，似是大哭了一場?！?/br>
    程廷楨揚了揚眉，那一直壓抑于眉間的郁氣，此時已換作了一絲了然：“這么說來，這些藥……果真是下在了左夫人的身上？！”

    劉先生點頭道：“正是?！?/br>
    程廷楨的神情停留在了訝然與了悟之間，半晌不曾出聲。

    這等手段雖非聞所未聞，然左夫人十余年未孕，若真乃藥物所致，這下藥的人可是十幾年的水磨功夫，這是何等的仇恨與怨毒，方致下此狠手？

    “如今我便在想，這些藥，到底是誰下的?！眲⑾壬鷵犴氄f道，神情十分愉悅。

    程廷楨的眉峰向下壓了壓，身上的氣息亦隨之變冷：“這并不難猜。”他厭惡地說道，順手將胭脂往案上一擲，面上浮起了幾分不屑，“左不過是內(nèi)宅婦人手段而已。既涉子嗣，必與嫡庶相關(guān)。有人覬覦左家嫡子之席，設計讓正妻生不出子嗣，不算出奇?！?/br>
    話雖如此說，他心里卻多少還有些摸不著底。

    左思曠是在娶妻三年之后才納了數(shù)房妾室，若此事真是妾室所為，手段也算出乎內(nèi)闈的高超了。

    “郎中令高見?！眲⑾壬p掌輕擊，目中含笑地道：“左中尉以庶充嫡，原是無可奈何之舉。可誰能想到，那左夫人始終無嗣，原來卻系人為?！?/br>
    管他是誰的手段，左家內(nèi)宅混亂卻是不爭的事實。

    程廷楨面上的神情變幻不定，片刻后驀地一笑，淡聲道：“先生說得是。想那左中尉是多么謙謙沖和的君子，卻不想連自己的內(nèi)宅都管不牢，此事竟還是被妻家自己查出來的。身為士族子弟，卻是修身不謹、修德不慎，府中妾室竟謀害主母，左中尉又有何顏面以君子自居？”他的語氣極是平和，然越是如此，那話中的譏誚之意便越濃。

    劉先生往窗前踱了兩步，狀似惋惜地一嘆：“誠如郎中令所言，這般德行不修，左中尉著實是需好生反省才是?！?/br>
    一語說罷，他轉(zhuǎn)頭看向程廷楨，兩個人相視良久，同時笑了起來。

    便在這笑聲中，程廷楨搖了搖頭，將那塊胭脂重又拾起，左右看了看，便自一旁的架上拿過個小木匣來，順手便將胭脂扔了進去，闔蓋說道：“此物先留在我這里，往后未必無用。”

    劉先生頷首笑道：“正是如此?！?/br>
    程廷楨便將木匣擱置案上，沉吟了一會，忽然轉(zhuǎn)過了話題：“先生，我至今仍舊沒弄明白，那三卷珍本，為何會到得我程氏手中？”

    這是他始終不解之事，而這件事本身，亦透著十足的詭譎。

    那秦家逃奴既是要跑，理當逃上連云山才是，為何還要冒險先去鎮(zhèn)上賣書？連云山一脈貫通數(shù)郡，她大可逃至別郡再賣書，為何偏偏選了連云鎮(zhèn)上的程家書鋪？

    這其中，有沒有別的隱情？

    劉先生聞言，眸中亦劃過了沉思之色，蹙眉道：“我也覺此事頗詭，倒像是有誰暗中助著程家一般，只是……”他說到這里有些遲疑起來，語聲亦低沉了下去：“只是……如今以我們手上的力量，徹查此事，仍是……頗難?！?/br>
    第124章 何不為（第三更）

    劉先生所慮者，便是程家的現(xiàn)狀。

    程家如今已不復當年門客盈百、侍衛(wèi)近千的盛景，那十來個人手只能用來做更重要的事，旁的便再也無力施為了。

    沉默如寒寂夜色，籠罩在了房間里。

    程廷楨立于這滿室的黑暗中，整個人亦像是被夜色吞噬了一般，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孤寂。

    劉先生凝目看著他，面上露出了幾許蕭然，旋即無聲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他要說的事，于程家而言，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雖然他已有了應對之策，然那計策亦是行險，程廷楨未必會用。

    心下思忖著，劉先生轉(zhuǎn)首往房門處看了看，見那幾名小廝離得極遠，他便拿起案上的火石，借著去燭臺點燭之機，輕聲語道：“另有一極密之事，需得稟報郎中令?！?/br>
    程廷楨“唔”了一聲，似是打起了些精神，撩袍向一旁的扶手椅坐了，語聲淡淡地道：“請先生說來?！?/br>
    劉先生打著火石，點亮了燭臺上的一枝紅燭，那細若蚊蚋的語聲，亦傳入了程廷楨的耳中：“我從秦家那里打聽來一個消息，秦家似是要出錢，與何家聯(lián)辦族學?！?/br>
    程廷楨聞言一怔，旋即霍然起身，渾身的氣息瞬間冰冷。

    “消息可確實？”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劉先生，平靜的臉上已是陰云密布，再不復方才的沉著與從容。

    “郎中令勿急。此事并未查明，如今只是一個傳言罷了?！眲⑾壬吐暤?，將火石擱在了一邊。

    房間里比方才明亮了許多，然而，程廷楨的面色卻沉得像能擰出水來。

    “秦家豪富，左大郎真是找了個好娘子?！彼渎曊f道，面上有青氣一閃而過。

    到底還是輸了一著。

    而在心底里他亦知曉，他無可奈何。

    就算他尋到了左思曠內(nèi)宅不穩(wěn)的錯處，把這件事捅了出去，亦敵不過秦、何兩家聯(lián)辦族學。與之相比，這些私德小事又算得上什么？族學才是一個家族興盛的根本，更是一族榮耀的體現(xiàn)，這一份功勞，可是程家萬萬搶不去的。

    他怔怔地望著那案上紅燭，面上的青氣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