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影閃出了門，一路遮遮掩掩地行過窄巷，直到來到大路上時，方才腳步略停。

    當(dāng)此際，雪下得正緊，街市上十分熱鬧，說話聲與叫賣聲不絕于耳，明亮的燭火直映亮了半個天空。

    那人放下風(fēng)帽，張惶四顧，卻是被那燈火照了個正著。

    正是霍至堅！

    此刻的他，再不復(fù)往日衣冠楚楚的模樣，而是滿頭滿臉的汗，面色惶悚，隱在袖中的手甚至打起了抖。

    這種顫抖，直到他拍響了一面簡陋的木門時，方才稍有緩解。

    那是位于城西的一戶人家，在幽細(xì)的巷弄之中顯得簡陋而寒酸，毫不起眼，一眼望去，幾乎要與它周遭的民房弄混。

    而霍至堅卻像是對此處頗熟，此時便立在門前，頭上冒著熱氣，滿頭大汗，目中的惶急幾乎要沖破眼眶。

    天色已晚，那屋中的人似已睡去，一時并無人應(yīng)。

    霍至堅沒了往常的風(fēng)度，急急地抬手繼續(xù)拍門，一面左右四顧，滿臉地緊張。

    “誰？”門內(nèi)忽地傳來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一聞此聲，霍至堅面色一喜，忙壓低聲音說道：“是我，阿霞?！币幻嬲f話，一面警覺地四下觀瞧，面色因焦灼而微微泛青：“出事了！你快些開門！”

    “吱啞”一聲，木門開啟，一個生得頗為清秀的少女，提著燈籠出現(xiàn)在了門前。

    “霍先生！”一見霍至堅，她似是極為吃驚，忙將他拉了進來，復(fù)又伸頭往外看去。

    雪花如絮，在半空里飄灑，小街前后并無人跡。

    阿霞縮回身子，悄悄闔攏了門扉……

    夜色漸深，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上檐角與窗臺，染就滿城霜華。

    位于皇城的壽成殿中，秦彥柏的講述已經(jīng)接近尾聲：“……從我?guī)状瓮德牭贸龅慕Y(jié)果來看，公主殿下在秦家時，經(jīng)常私下與外面的人會面，會面時更是時常談及桓氏、檀木印、殺人滅口等諸事。彼時我不過一屆庶子，人微言輕、自身難保，就算偷聽到了幾回，我也不敢向外人說，只有幾次向我的胞妹吐露過幾句?！?/br>
    他的眼眶漸漸泛紅，語聲哽咽，目中隱有淚光：“自被秦氏驅(qū)逐之后，我時常在想，我與胞妹為何會遭此大難？思來想去，我知道這終究還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偶爾向胞妹說及這些秘辛，胞妹就不會在公主殿下面前露了口風(fēng)，則我兄妹二人也不會被公主殿下設(shè)陷，背上殺人的罪名，更不會被那范大郎當(dāng)堂辱罵，我胞妹……也不會被……誅殺當(dāng)場?！?/br>
    言至此節(jié)，他含淚看向了中元帝，顫聲道：“終究是天子圣明，將那助紂為虐的范氏滅了族，也算還了我兄妹一個公道。只是，我那胞妹委實可憐，她死的時候……才只有十四歲……”

    他哽住了聲音，似是再也難以為繼，伏地痛哭起來。

    這哀哀的哭聲，讓座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變了顏色。

    三皇子暗地里看向中元帝，卻見他面色微沉，身上氣息猶冷。

    他心下有了數(shù)，夸張地嘆了一聲：“可憐，你兄妹二人真真是命苦?！闭f著話，他的眼風(fēng)便溜向了秦素，勾了勾唇：“皇meimei便沒想說幾句么？到底這秦三郎也是秦家人呢。我日常總聽人說皇meimei念舊，如今故人在此，皇meimei怎么反倒不說話了？”

    殿宇中安靜了下來，秦彥柏的哭聲亦止了，那滿室的岑寂和壓抑，在這一刻直是重若千鈞，俱皆向秦素的身上壓去。

    秦素抬起一只春蔥般的手，優(yōu)雅地掠了掠鬢發(fā)，盈盈一笑：“此等卑鄙無恥、有辱圣人教誨的斯文敗類，請恕小妹我沒那等藏污納垢的胸懷?！?/br>
    “豁啷”一聲，三皇子手上的茶盞重重落在案上，里頭的茶水濺了他滿手。

    他轉(zhuǎn)眸直視著秦素，面色陰寒：“皇meimei慎言。這可是在父皇的宮里，為兄勸你莫要情急之下失了禮數(shù)?！?/br>
    “老三你這就不對了?！倍首舆m時接口說道，似是為了顯示出他對中元帝的堅決支持，他此刻看向秦素的眼神，幾乎就是不屑的：“這也難怪皇meimei會急。若換了是我，只怕也要急出滿頭的汗來?！?/br>
    說話間，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了纖弱楚楚的阿蒲，溫溫一笑：“真正的公主就在眼前，那西貝貨可不就要慌起來了？”

    阿蒲水眸盈盈，似泫然、似欲語，嬌滴滴看向了上座的中元帝，眼中的孺慕與悲傷，幾令人失神。

    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中元帝亦轉(zhuǎn)眸看向了她，微微一笑。

    雖無只言片語，然他面上的慈和與憐愛，所有人卻都瞧得清楚。

    阿蒲的目中瞬間迸出喜色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膽怯地看了看端坐如儀的秦素，面色便蒼白了起來，目中重又淚光盈盈。

    第959章 忽反口

    “噗哧”一聲，秦素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這一笑，瞬間便將阿蒲那婉轉(zhuǎn)嬌柔、欲言又止的神情，給震出了幾道裂紋。

    “所謂惺惺作態(tài)，兒臣今日算是見識到了?！鼻厮卣酒鹕韥?，端端正正地向中元帝行了一禮，復(fù)又直身而起。

    中元帝先還慈和的視線，在從阿蒲的身上轉(zhuǎn)到她身上時，便立時化作了冷淡。

    “你這是有話要說？”一旁的二皇子暫時接替了三皇子的角色，開始在堂上張揚起來。

    秦素沒理他，抬手拂了拂緩鬢。

    她當(dāng)然有話要說。

    如果說，俞氏的證言還尚有幾分可信，那么，秦彥柏說出的每一個字，便皆是謊言。

    所謂偷聽、所謂秦彥梨的死因，全都是空口白話，無一字實言，其目的么，無非就是要坐實秦素是假公主一說。

    為了踩死秦素，這位秦三郎也算是費盡心機了。

    心下思忖著，秦素面朝中元帝，斂衽一禮：“父皇，兒臣的身上被人扣上了無數(shù)罪名，又是殺人、又是欺君、又是謀逆，這罪名一個比一個重。兒臣想著，便是死罪，那刑犯亦有自辨的機會，更何況，這種種罪名壓將上來，靠的也不過就是幾個不成器的證人所謂的口供罷了，殺人的實證、欺君的實證、謀逆的實證，卻是一件沒有。兒臣被人指著名字詆毀到了鼻尖兒上，若是不說上幾句駁一駁，這出戲光聽著三皇兄一個人唱，卻也沒意思，是不是？”

    中元帝的面色微有些發(fā)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