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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館里的藥香和院里的草木迎面撲來, 格外醒神。魏東辭站在院里慢悠悠打拳,動作行云流水,一如從前,身上的單薄長衫被風(fēng)吹得貼在骨rou上, 畫出段遒勁的線條,像霧松枝干。 身后響起的腳步聲讓他一套拳都沒打完就停下腳步。 “早?!鄙硢〉穆曇艨攘丝?,笑著和他打招呼。 他立刻拉起來人的手往屋里走, 一邊走一邊沉下臉:“春寒潮重,你穿成這樣跑出來, 是不是前幾日沒病夠?” 霍錦驍吸吸鼻子,臉色是大病初愈后的蒼白。二月底他們隨軍返回石潭, 她在到石潭前兩天生病。她的身體其實從幼時開始就很不好,小時候常病,后來長大習(xí)了武才慢慢改善, 這幾年已經(jīng)很少病,但每回都病如山倒,去如絲抽,這回也不例外。 她郡主身份已經(jīng)恢復(fù),不能再住醫(yī)館,已跟著父母住到奕和宮去。這一病病了足十日才好轉(zhuǎn),東辭也在奕和宮呆了十日,昨天晚上才回來的,誰知他前腳回來,她后腳就跟過來了。 “我不冷?!边M了屋她就搖起他的手,“你今日可空,陪我去兩個地方?” “把披風(fēng)披上,我就陪你出去。”他甩掉她的手,走到盆前拿巾帕拭汗。 “知道了?!被翦\驍從桁架上取下他的披風(fēng)抖開披到背上。 青面墨竹的披風(fēng)把人襯得愈發(fā)蒼白瘦削。 他扔下巾帕,過來替她系披風(fēng)。她微抬起脖子讓他系帶子,目光落在他剛刮過的下巴上,硬朗的頜線極有味道,不再是從前溫潤的清秀。 “去哪里?”他仔細(xì)打好結(jié),問她。 她心里一動,忽然歪頭在他下巴上輕輕啃了一口,他僵住,她用沙啞的嗓音嬉皮笑臉地回答:“私奔!” 說完,她拉著他就往外跑,長長的披風(fēng)在身后飛成一片青霧。 ———— 私奔自然只是個笑話,霍錦驍帶著東辭去了七星山。 下過雨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她還披著東辭的披風(fēng)。東辭個頭高,披風(fēng)長,披在她背上總要拖地,山路泥濘,隨意一蹭就掃到大片污泥,東辭只能拎著她的披風(fēng)跟在她身后?;翦\驍走得熱了倒想把披風(fēng)解掉,被他給阻止,理由是出了汗,山上又濕冷,她不能再著風(fēng)。 霍錦驍帶著他到了七星山頂?shù)囊蛔薮髩瀴L前,東辭看到碑上漆紅的“梁”字。 這是梁家的墳。 梁家被滅,是三港從前與梁家交好的幾位商人湊錢替其殮骨入葬的,一家十九口人,全都在埋在這里邊,其中包括梁俊毅。 霍錦驍在墳前焚香奠酒,拜了三拜,才走到山前極目四眺,一轉(zhuǎn)眸就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小墳頭。說來也湊巧,這墳塋選的位置,恰正對著當(dāng)初祁望替曲夢枝所挑的墳塋,中間隔著個小小的山崖,就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并排而立。 她想起在梁宅里見過的曲夢枝和梁同康。曲夢枝帶著崇敬的依賴目光依稀還在眼前,梁同康的疼寵似乎還未褐色,可這個她全心依賴仰慕的男人,卻是她一生悲苦的源頭,她知道真相時應(yīng)該是絕望的吧?否則不會不管不顧替祁望盜出了明璽和虎符。 如今,橫在這兩座墳塋間的山崖,便是天塹,不論上天入地,二人不會再有交集。 ———— 兩人祭完梁俊毅,又慢慢走到對面山頭的墳塋上,同樣是焚香奠酒。 “我應(yīng)該帶筆和紅漆來的?!被翦\驍看著碑上被風(fēng)雨侵蝕得有些褐色的字跡,情不自禁地伸手撫過。 祁望的字跡,一筆一劃都入骨,曲夢枝生未嫁人,死入祁門,成了他的妻子。 如今,不知是否相遇? “心到便可,何必拘泥這些。立碑修墳,都是做給活人看的?!睎|辭的聲音響起,像山間雨露,冰涼潤耳。 她轉(zhuǎn)頭一看,這人已經(jīng)蹲在墳旁拔草。轉(zhuǎn)眼已近一年,墳頭四周已經(jīng)長出荒草,墳前的石板下也竄出草芽來。 算算時間,再過一個月,清明就到了。 “你別過來,披風(fēng)這么長,沾到泥麻煩。” 見她蹲過來幫忙,他揮手趕人,又加快了手上動作,轉(zhuǎn)眼就將雜草拔走泰半。 “沾到了泥洗洗就好?!彼€是抱著披風(fēng)蹲下,沒讓他一個人辛苦。 兩人拔了陣草,忽聞身后傳來窸窣輕響,還未轉(zhuǎn)頭,他們就聽到沐真帶著急喘的聲音。 “師兄,師姐,快加奕和宮。王爺有急事找你們。” “出了何事?”東辭扶著霍錦驍站起,斂了眉問道。 “京城五百里加急,皇上病重?!?/br> 霍錦驍心頭一驚。 皇上病重,太子又不在京中,若是有個萬一,便又是腥風(fēng)血雨。 “放心吧,京城由鎮(zhèn)遠(yuǎn)侯姜夢虎把守著,他原是王爺麾下大將,又是太子妃的娘家,有他在,京畿重地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沒問題,不過我們也要盡快趕回?!睎|辭一邊說,一邊將她手心的泥土擦去。 “嗯?;厝グ?。”霍錦驍臉色無異,只淡淡應(yīng)道,轉(zhuǎn)身扶著東辭往山下急去。 ———— 三月中下旬,沿海城市的雨季降臨。綿密的雨一路下著,沒完沒了,人像潮霉一般。山路兩側(cè)的梨花盛開,被風(fēng)雨打落,鋪了滿地細(xì)白的花瓣,馬蹄踏過,便紛紛揚揚飛起,像陣白霧。 嘚嘚嘚—— 十多匹馬飛縱而去,往兆京急行。 太子霍翎已先一步回京,霍錦驍隨著父母,帶著東辭和云谷諸君,晚了幾日出發(fā),輕裝策馬,遠(yuǎn)赴兆京。 她已經(jīng)有六年沒回京城了。 ———— 京城繁華,街敞巷深,高門候戶比比皆是,處處開闊,不再是三港小城的恬靜,也不是漆琉的熱鬧,它莊嚴(yán)肅穆,是一國之都,透著與他處不一樣的氣勢。 霍錦驍在四月中旬趕到兆京,住進皇帝賜下的晉王府邸。 急情已除,皇帝重病不過虛驚一場,急病是真,但在他們趕到京城前已經(jīng)康復(fù)泰半,只是身體到底不如從前。魏東辭被召進宮替皇帝診治,皇帝瞧見他又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舊事,想起他父親魏眠曦,心情復(fù)雜。 霍錦驍在到京城的第三日,便隨霍錚俞眉遠(yuǎn)奉旨踏入金鑾殿接受封賞。 ———— 大安對女子束縛較之前朝已經(jīng)松泛許多,這么多年下來不乏女子為國效力,入朝為宮的消息傳出來,但像二十年前俞眉遠(yuǎn)那樣征戰(zhàn)沙場,掌一軍帥印的女人,二十多年來還未出現(xiàn)第二個。 如今,霍錦驍成為這第二個傳說。 雖未得帥印,未掌帥旗,錦梟之名卻已遠(yuǎn)傳兆京。 她著戎裝入殿,在殿前拜倒,行的是軍禮,鐵骨錚錚,臉上稚氣全褪,叫坐在龍椅之上的霍汶一陣恍惚,仿如看到多年之前的俞眉遠(yuǎn),也讓站在兩側(cè)的文武百官側(cè)目。 東海大定,論功行賞,犒勞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