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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都再無動靜。南方迎來了這個冬天第一場大雪。這場雪來得沒有預(yù)兆,一夜之間就抹白了天地,北風(fēng)毫無節(jié)制地吹著,吹得空氣潮濕陰冷,刺得人骨頭發(fā)疼。姜mama因為膝蓋疼痛,在床上歇了兩天了,一年到頭沒有幾天休息,類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纏了她半身。這回歇下來,她嚷嚷著不干了,不到開春不營業(yè),非得給自己放足假不成。員工紛紛被遣散回家——托不靠譜的雇主的福。突如其來的雪阻斷了進村的游客,其他農(nóng)家樂為了保護生意,紛紛動員自家的年輕人出門鏟雪清理路面,姜潤則是在二樓坐著,泡一杯熱茶,盯著裊裊的茶霧出神。外面的大媽大爺因為誰鏟多誰鏟少的問題吵了起來,一個個嘴里噴著熱氣,在雪地里吵得一句比一句兇。“這不是我們家的地,誰家地就誰家鏟!”“喲你這會兒說不是你家的地了?當(dāng)初蓋圍墻的時候是誰拿著磚頭塊在地上劃拉來著?我看不僅這塊是你家的,那塊也是你家的!”“你個臭老頭子,你兒子在家你不讓他鏟?讓我這個老太婆鏟,你厚道不厚道?!”“嘿嘿,我就要你鏟,你不是嘴狠嗎,誰嘴狠就該誰鏟!”“……”莫名其妙安靜了一陣,剛剛破口大罵的大媽換了副口氣,親切問:“小伙子,從哪兒來?住民宿嗎?吃飯嗎?”“別往那兒走啦,雪太深啦,你看看你的腳要濕啦!”“小伙子別走啊,我給你打折!天氣不好八五折怎么樣?八折八折!”姜潤聽著聒噪,便起身拉窗簾,靠近窗邊的時候,他看見樓底下站著一個佝僂的人影探頭探腦——縮在寬大羽絨服里,淋了滿頭雪花的人影。“阿姨,他們家關(guān)門了嗎?”裴澤陽指著姜潤家的院門。“哎喲早關(guān)啦,你要不來我們家吃?我們家菜也一樣好吃!”大媽熱情地拖沓著套鞋來到裴澤陽的身邊,拉他露在空氣中冰涼的手腕:“阿姨給你打折!”裴澤陽抬起頭,緊箍在臉上的羽絨服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眼神穿越空中飛舞的雪花,在姜潤家二樓陽臺掃視著。姜潤一個閃身,躲到窗簾后面。心想,裴澤陽可真會替自己找罪受啊。隔壁大媽拉扯了幾下裴澤陽,碰一鼻子灰沒拉動,回去繼續(xù)鏟雪去了:“是個怪人,別理他!”“是嗎?看著長得像模像樣的,會不會是隔壁的親戚?。俊?/br>“他們家哪來的親戚,別看了,咱們繼續(xù)干活兒!”“……”室外溫度零下五度,南方的寒冷不同于北方,冷中帶濕最為致命。裴澤陽縮著脖子,雙手密封在口袋里跺著腳,這冰天雪地,竟找不到一處能稍微躲避寒冷的地方,只能讓四面八方來的寒風(fēng)一刀一刀劃著臉。他不想走,早晨和程載通過電話了,姜潤是在家里的。在門口蹲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裴澤陽干脆找了塊木板擱在門檻上坐了下來,利于保存體溫。這個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只覺得,守在這個家門口,心里頭說不出的踏實。姜潤在窗邊看了一會兒,那人用一個佝僂的背影對著他,撓得他心里又酸又刺。何必呢。半個小時后,雪下大了。一層又一層的雪落在裴澤陽羽絨服的后背,融化又累積。他一動不動,像座雪白的石像。一把傘過肩頭,裴澤陽倏地抬頭。姜潤看著他,眼眶潮濕,卻融融帶著暖意。“院子門開著,也不知道進來到屋檐下躲一躲?!?/br>裴澤陽沾著雪的眉毛動了動,露出憔悴而欣喜的笑:“是嗎?我不知道?!?/br>說著他撐著膝蓋站起來,一步步往里面挪,姜潤只披著件外套,一把傘撐得老高。“直接上樓,上面開足了暖氣,我倒點水上去?!?/br>“嗯?!?/br>裴澤陽在等姜潤上來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外套濕了,不知道往哪里擱,褲子也有些許水漬,不好就坐。姜潤上樓的時候,看見裴澤陽陌生的樣子,說:“坐啊,又不是第一次來了。”裴澤陽把外套遞給他:“濕了。”“先放衛(wèi)生間吧,屋里不穿外套也行的?!?/br>乖乖放完衣服出來,裴澤陽找了個板凳坐下,跟姜潤一起,對著窗戶喝熱茶。“阿姨不在?”“在,休息呢。腿腳不太好?!?/br>“奧……腿腳哪里不太好?”“類風(fēng)濕,慢性病,這幾天太陰了,放晴之后會好一點?!?/br>“嗯,那就好?!?/br>裴澤陽對著茶壺搓了搓手,他的手瘦了,骨骼嶙峋,手背上依然布滿青紫的洞眼。“本來說要來的,結(jié)果有事耽誤了幾天……”裴澤陽兀自解釋起來,“外加下大雪,前兩天還封路。”“沒事,都無所謂?!?/br>姜潤話語冰冷,比那窗外的雨雪還冷。“那么就不營業(yè)了嗎?到過年為止?”“我媽暫且是那么想的,身體不好,也沒什么生意,不如安安心心自己過個好年……”話說到這里,姜潤想起裴澤陽,他一個家人都沒有了……那每逢年節(jié),他該怎么辦呢……姜潤心一軟,實在說不出狠話來,只能稍微規(guī)勸一下裴澤陽:“你也該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自己,賺錢不是最重要的,感情也不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br>裴澤陽起初點點頭,聽完卻又搖搖頭,然后說:“人生在世,最怕孤獨。我錯過了結(jié)交知心朋友的年紀(jì),也從沒建立過屬于我自己的圈子。我再好有什么用,甚至沒有努力讓自己變好的動力?!?/br>他說到一半,頓了頓,低下頭,輕聲說:“除了你?!?/br>姜潤表情一滯,隨即暗淡下去:“我對你,從來都沒有要求過什么?,F(xiàn)在我已經(jīng)平定下來安心待在這個村子里做我自己的事業(yè),不想再為外界的事情紛擾了……”“我知道,我知道,”裴澤陽埋頭苦笑,“是我自己過意不去,不能給你什么……不是做生意的料,也失去了家底,還這幅樣子……”可他為了重新站在姜潤面前,真的付出了太多努力。“我向你道歉,那年的事情我已經(jīng)全部想起來了,我為我當(dāng)年的愚昧和冷漠道歉?!迸釢申栢嵵氐溃骸爱?dāng)然,我也不祈求原諒。”姜潤一下明白過來他在說什么,是當(dāng)時上小學(xué)的時候的事。不過,他說“全部想起來”是什么意思……還沒來得及深究,裴澤陽忽然雙手扶額低下了身子,像是很痛苦的樣子,臉都皺成一團了,口中喃喃著:“是我的錯,潤潤。”“你怎么了裴澤陽……”姜潤慌神,起身查看他的情形,卻抬不動他緊緊扣在額頭的手掌,“你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