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不若之前那樣瀟灑了，反倒一臉苦惱的模樣，在關(guān)慎爭對面盤腿坐下，說：“實在不妙，那男人可不是捂一捂就會發(fā)熱的主，你說，我以後是不是得吃很多苦？”

關(guān)慎爭托著腮，沒甚情緒地瞅著他，思索了一會兒，咬字不太正地問：“皇帝麼？”聞於野用力點頭，他好像很迫不及待想說，於是也不管關(guān)慎爭是否聽得懂，便直傾訴與他聽：“我見著皇帝了，長相實在沒得挑剔，他床邊的病美人可不如他好看，他真好看，卻又不似女子嬌媚，倒是跟刀子一樣冷冽。哎，他的眼光不好，怎會選上那個女人，就是病著都能一眼看出她性情蠻橫，真真瞎了瞎了。”

“你找皇帝，有事？”關(guān)慎爭又問道，興許是聞於野身上的氣質(zhì)吸引了他，挑起他罕見的好奇心。聞於野立即露出與小孩無二的委屈神態(tài)，也學(xué)關(guān)慎爭那般托著腮幫子，開始耐心給他解釋：“慎兒，你肯定不知皇帝的西宮妃容可兒身中奇毒，皇帝發(fā)榜天下，愿以萬金求一名良醫(yī)。我昨夜往那女人手腕上一摸，再看她的臉上浮現(xiàn)的色斑，她肯定是中了血蝎毒了。這毒無藥可解，唯一能救她的便是我了?！?/br>
關(guān)慎爭略略側(cè)首，眉心小小聚攏了，這是他迷惑時的表現(xiàn)。聞於野別開了目光，索性躺在了地上，枕著手臂，好像在欣賞漫天彩霞，說：“我懂醫(yī)術(shù)，可能救那女人的不是我的醫(yī)術(shù)，而是我的骨。”他頓了頓，一瞬間竟是有幾許惆悵的味道，“我娘生產(chǎn)時遇上歹人，我出娘胎時差不多要斷氣了，幸而我爹是藥仙谷的谷主，也是神醫(yī)。我從出生就泡在藥湯里，三餐吃的都是我爹制的藥丸，長此以往，我就給我爹養(yǎng)成了藥人，後面還拜了一位世外高人為師，學(xué)了能保命的怪功夫。藥仙谷中隨便一株藥草都是世間難求的，我吃著它們長大，吃了近三十年，你想象不到，我這身子里的一截小骨頭都是我爹也盼不到的珍貴藥材?！?/br>
這個人活成了能解天下所有毒的藥材，關(guān)慎爭大致上聽懂了，他抿著唇挑揀適合的字句，良久後才道：“美色和黃金百萬兩，都不值你忍削骨之痛，有個女人曾一直在說，人切記莫爭莫貪?！边@樣的話出自一個八歲孩童口中，聞於野怔住了，後不禁啞然失笑，說：“錢財美色對我而言，沒有一點用處。慎兒，我爹半個月前離開了藥仙谷，因為他無法親手為我安葬，我已是將死之人了，慎兒，這具養(yǎng)了三十年的珍貴藥材……已經(jīng)快架不起我條命了，哎，你說我這條命得多重？”

問了不準(zhǔn)備要答案的問題，話語的尾聲處纏上了一聲輕嘆，聞於野本不準(zhǔn)備說的，可大概真是緣分，這個孩子輕易就牽動了他。關(guān)慎爭并沒有太意外，也沒有太傷懷，他僅是緩緩靠到聞於野身邊，感受到他身邊那股寧靜和安詳，非常奇怪地問：“那，為什麼來這里？”

聞於野接住幾瓣掉落的梅花，聞著它的清香，想起那男人冷漠的雙眸，他突發(fā)奇想放到嘴里咀嚼，忍著滿嘴的苦味，含含糊糊地說：“民間流傳許多關(guān)於皇帝與容妃的事跡，青梅竹馬，一世珍愛，我到處去聽說，有段時間還聽得入了迷，夜里做夢都想看一看這份癡情，順便，想試試能不能也尋一份愛情。我這一生從未體驗過情愛滋味，算命的說我沒有姻緣，紅線早在前世便斷成了好幾截，我不信，所以買了一大把紅線，見了好看的姑娘都要她和我牽一牽，然後，我留了一根……給我真想牽住的那個人，一個會讓我再痛也撐著不愿意死，咬著牙不愿意死，就是要多看他一眼的人?！闭f罷，他還真從腰帶里抽出一根紅線，將一端纏在自己的左尾指上，空著另一端沒人去撿。

這根紅線，色彩鮮豔，就宛若血一般的模樣。

關(guān)慎爭無心去看，他聽著藍衫人的訴述，一個早已模糊了容貌的女人出現(xiàn)他眼前，他心中忽然涌現(xiàn)無法言說的感覺，他還小，不懂酸澀的糾結(jié)著的那是什麼，他只憑著直覺，真心告訴聞於野：“你不該來這里尋。這里不會有的?！?/br>
“哎，我怎會不知道……可，那些故事，我，我都寫下來了，我心中有無數(shù)個他，我就想著得找個機會一定來看看他，中邪了一般，所以看了那張官榜，我就來了，我想反正我就快死了，要是讓他的愛情故事有個完美結(jié)局，那豈不樂哉？若是，若是能博得他也愛我一愛，那好像就更樂哉了?！彼f得很小聲，類似於咕噥了，最終便安靜了，不說了，轉(zhuǎn)眸面對著關(guān)慎爭，嚴肅且堅定地道：“無論我下場如何，是善終與否，我都不會後悔來了這里，因為，我遇見了慎兒。”

此時此刻，聞於野笑得神采飛揚，甚至此後到他死去那刻，他受了多少看不見的傷，這種肆意溫暖的笑容都沒有改變過。他的每個字，鏗鏘有力，直擊關(guān)慎爭的心里，敲起陣陣漣漪。他無所適從地蹙眉，不知何故，明明對這人不厭惡，他卻極其希望這個男人從來沒出現(xiàn)過，至少，不要出現(xiàn)在這里過。那或許是一個孩子的直覺吧，敏感，容易捕獲到不安。

即使沒有這個男人，他可能會在這老舊的地方枯死，一輩子都沒開口說過話，沒感受到自由，沒有以後的人生，關(guān)慎爭還是衷心希望……聞於野真的從沒出現(xiàn)過。

那麼，他或者會死在陽光明媚的草原上，死在藥香撲鼻的藥仙谷，死在開滿鮮花的山坡，死在任何一個陌生人的身邊，這才是適合他的結(jié)局，怎麼樣也不會死在這里，哪怕，到最後全是他自己愿意的。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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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夜里，聞於野是在寧安殿里住下的。他拎著東西走進寢室時，關(guān)慎爭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帶了一床被鋪，看柔軟的質(zhì)地大約是路過哪處宮殿時順手取來的，他猜也知道這里沒有多余的被褥給他，聞於野是這樣解釋他的偷竊行為，說只是暫借，日後用不著了便還回去。關(guān)慎爭聞言，忍不住又皺眉。

別的床板是在臟得很，他們只得暫時住在一處，聞於野將關(guān)慎爭的舊被卷成團塞進床底，得意洋洋地鋪上自己借來的香氣襲人的被褥，見到一下變得這般柔軟的床鋪，他急忙脫了鞋，拉著關(guān)慎爭就鉆進了被窩?！昂芘汀彼娣貌[著星眸，意有所指地說：“哎，你說，他找到明早應(yīng)該就會到這里來了吧？還是快睡吧，明天估計一大早就得起來了?！?/br>
又一次自己問著，又自己忽略。寧安殿里，接下去就靜得只聽得到風(fēng)在吹枝椏。聞於野逐漸睡去，關(guān)慎爭背對著他，起初還不習(xí)慣和他人同寢無法入睡，後面眼界就覆上了一襲朦朧，恍恍惚惚間，似乎有個紅衣女人立於他們床邊，帶著憐憫在端詳他身後的男人。

他想努力將她看得真實些，有光似乎一晃即過，感到一股子冷氣直刮進骨頭里，他驀地睜開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