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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眼里,有水光。雪亮的刀鋒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是如何把匕首插進了湛飛陽身體……他用力在涼風中吐出聲嘆息,將匕首拋入湖中。身體里也仿佛有些東西被硬生生牽扯出來,隨著匕首一起沉到湖底……曾經以為在這個陌生而又充滿陰謀詭計的世界找到了值得信賴的一份感覺,可他最信任的朋友卻親手將載了毒物的馬匹送到他手里。他沒有怨恨湛飛陽,因為如果和湛飛陽易地而處,他想自己也許會做出和湛飛陽同樣無奈的選擇。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以后還能不能再毫無保留地去相信別人?這世上,究竟還有什么可以供自己去守護?……死而復生,難道就是為了來品嘗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和沒有盡頭的孤寂落寞?雷海城伸手捂住了臉,發(fā)覺眼睛酸澀難當的那瞬間,他猛地躍入湖水中。水花四濺,雷海城整個人沒入水面,僅留烏黑長發(fā)在晃動不已的水面四散飄浮。“雷海城!”冷玄明知雷海城熟水性,但想到雷海城身上有傷,依舊吃了一驚,快步奔出屋,沖到湖岸邊。湖面已經恢復了平靜,水底的人不見動靜。冷玄心頭陡然一沉,雷海城之前滿身纏繞的憂傷茫然讓他覺得雷海城可能不會再上岸。他深吸口氣,也躍進水里。……魚為什么喜歡水?……因為周圍都是水,魚可以盡情流眼淚,不怕被人發(fā)現它在哭……雷海城不記得這段腦筋急轉彎是什么時候跟婷聊天無意聊到的。當時他和婷都笑著說這答案真無聊。可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寫這答案的人是何心情。倘若可能,他也寧愿自己化身一尾魚……身邊的水一陣劇烈晃蕩,一只手抓住他手臂,費力將他拉出水面,拖上岸邊。水珠紛紛從頭頂滑過眼簾,看清了面前和他一樣渾身濕透的冷玄,雷海城眸子沉黑如墨夜。冷玄的左手,還牢牢抓著他的胳膊。“……放開!”雷海城一把扭過冷玄手腕。掌心那十字傷痕月色下清晰無比。他靜默了一下,放下冷玄手腕,拖著傷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胳膊卻再次被拉住。“放——”低叱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冷玄的左手已經從背后繞到雷海城身前,將他緊緊鎖在臂彎里。冷玄用力之大,令雷海城一甩下竟沒有掙脫。“你想激怒我,讓我殺了你嗎?”雷海城鉗住冷玄手腕,使上了勁道,莫說冷玄左臂被他割傷的傷口尚未痊愈,就是鐵桿,雷海城也自信能抓出個印子來。冷玄果然悶哼一聲,噴在雷海城脖子上的氣息急喘,顯然痛得厲害,卻始終不松開環(huán)抱。“雷海城,想哭就哭,這里沒人會笑話你?!?/br>雷海城全身都震了震,“你胡說什么?”一掌將冷玄推開。冷玄靜靜道:“傷心的時候,想哭,想發(fā)泄,都很尋常,但犯不著作踐自己性命。雷海城,我也曾有過傷心到想了結自己的時候,幸好這些已經過去了?!?/br>他的神色平靜如水,仿佛只是在述說一個跟自己毫無瓜葛的人??衫缀3沁€是被他語氣里淡淡悵然定在那里,移不開腳步,只看著冷玄慢慢朝他走來。慢慢地抬起左手,在些微猶豫之后,攬上雷海城腦勺,將少年倦怠的臉按在自己肩窩。感到輕微抗拒后他輕聲道:“我沒有惡意,雷海城……”雷海城沒有再動彈。他想自己或許是真的累了,不愿再去思考什么,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可以真正地休憩。冷玄的肩膀,有著跟他前世不相上下的寬度,卻比云潼關時瘦了不少,鎖骨橫凸。枕在冷玄肩窩,隔著濕漉漉的衣衫,雷海城可以聽到兩個人的心跳,此起彼伏……風清月明,湖畔柳絲低拂,本該是情侶繾綣私語的好時分,他卻靠在一個自己原本恨之入骨的男人肩頭求安慰……雷海城突然覺得這情形何其可笑,微微牽動著嘴角。“冷玄?!彼ь^,第一次平心靜氣跟冷玄說話,“我其實該早點殺了你,不過算了,不提那些。我那王爺的頭銜,還勞你下詔免了吧。我真的厭了國家之間勾心斗角,殺了西岐國君后,我也會離開天靖?!?/br>冷玄想說話,雷海城搖頭阻止他開口,指著自己道:“冷玄,我沒告訴過你我前世是什么人吧?我曾經是個殺手,殺過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從來沒有手軟。可如今,我連你都不想殺了。我這樣的人,已經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你沒必要再一次次委曲求全來向我示好?!?/br>冷玄靜靜地聽雷海城說完,才道:“你以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籠絡你?”“那還會是什么?”雷海城澀然笑,“我也折磨污辱過你,如果不是想利用我,你早就千方百計除掉我了。”冷玄什么也沒有回答,就定定看著雷海城,等雷海城笑完了方搖頭:“就算你有通天的能耐,我也不會為要收買你,甘愿冒險被毒蟲咬傷,還差點送命。”雷海城默然,“那為什么要在我身上染香,跟蹤我?”他不相信,冷玄會做無用功。冷玄似乎嘆了口氣,驀然伸手,撫上雷海城面頰。“干什么?”不好的回憶登時從腦海里騰起,雷海城皺著眉頭剛格開冷玄的手,冷玄輪廓俊朗的臉已經放大到填滿雷海城視野。落在嘴唇上的觸覺,輕柔得像拂動湖面的柳絲,很不真實……雷海城一時竟弄不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直等來自對方的呼吸吹上臉面,他終于醒悟,在他唇上流連的,是冷玄的嘴唇。全身上下,每絲神經都顫栗起來,他怒吼,狠狠一拳,正中冷玄下頜。踉蹌后退好幾步,冷玄才穩(wěn)住身影,慢慢抹著嘴角滲出的血,臉上的表情辨不清是笑還是悲傷。“雷海城,是你逼我的?!?/br>雷海城死力瞪著冷玄,遽然轉身,拖著腿,一步步走去自己在湖邊的屋子。他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沖進去,用力摔上房門。顫抖著點起蠟燭,guntang的燭油滴在手背上,他也不覺疼。嘴上被碰觸過的地方,才如灼燒般地痛著。他想忘記冷玄那個表情,可睜眼閉眼,都是冷玄受傷的眼神。一切都亂了。多年鍛煉出來的冷靜和克制力此刻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他狠命咬緊嘴唇,讓血腥味覆蓋掉所有不該存在的氣息。他不能再跟那個人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