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

應逸想起云姨跟他說過的往事，便問：“可你們并不是同族，難道你們都想取而代之么？”

“不是同族……”赤淵臉色慘然，“我們族不比重嵐山連與人族結(jié)交都是常事，又怎么會同意我們的事?！?/br>
應逸十五歲離家游歷之后常年待在人界，就算當年在外重傷不得不回家中靜養(yǎng)，也在痊愈之后沒多久再次去往人界。他們族人熱情好客，與其他族之間時常走動，于是應逸在回到家后得知原來他在他人眼中不知何時成了族長那神龍見首不見尾，“恨不得扎根在人界”的二公子。各族觀念并不相同，在應逸看來與異族結(jié)交這般平常的事情，在有些族中則是大忌。

應逸想說些什么，卻覺得因不同的立場無論說什么都沒法開誠布公地把話真正說到心坎里，張張嘴還是沒說話。

陸京毓看見赤淵在稚羽閉上眼睛后就松開了他的手，還移開視線不去看他，本以為是因心上人離世而不忍再看他哪怕一眼，陸京毓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也說不清。兩人各有所思，只靜靜等著赤淵繼續(xù)往下說。

赤淵擺擺手拒絕應逸遞來的干糧和酒，將手縮在袖子里，說道：“我被關了禁閉，身邊只剩下一樣他的東西。”

他望向南方，似是在看他的家鄉(xiāng)，連聲音都放緩下來：“有一天我聽說城中來了一位會織夢術的游醫(yī)，那時我病著，便讓家中請他過來讓我入夢。后來我父母得知我因為入夢，消耗壽數(shù)已無法逆轉(zhuǎn)，不得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放我去見他?！?/br>
“你家中既然已經(jīng)同意，那是他……”

陸京毓還未說完就被赤淵打斷，“讓我說完吧?！背鄿Y繼續(xù)說著，“我折騰一通，自己也想明白很多事情?？赡菚r候卻傳來消息，他為了不被家中反對，竟然聯(lián)合族中其他勢力，想要登上族長的位置?！?/br>
“族長是他父親，他是長子，將來族長之位定會傳于他?？墒撬鱿麓竽娌坏乐隆＿@事有損族中聲譽，被壓下來處理，他父親想保他，其他長老不同意，要按照律例將他流放?！?/br>
“后來我同他一起被流放到這里，兩族素有陳年舊怨，因我們的事他們對外只稱化干戈為玉帛，成全我們一對眷侶。”他側(cè)過臉無奈地笑笑，“我們連流放都用不了自己的名字?！?/br>
陸京毓方知那神仙眷侶故事背后的真相，看來所謂神仙眷侶在外共賞美景的故事，只是兩族權衡利弊下為保全聲譽所做的共同決定，表面上皆大歡喜，其中包含諸多流離與辛酸又有誰可知。

“我們在這里第十年，他快不行了，說想看看望云峰頂?shù)木吧Ｎ也幌胱屵@成為他的遺愿……多謝你們。”赤淵再次向兩人道謝。

陸京毓聽赤淵說是和稚羽一起被流放，但未從他的敘述中聽出他犯下何種罪，就問他：“你既然沒說犯罪，那應該就是沒有犯，為何要被流放至此？難道是連坐？”

赤淵猛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花濺落在雪上，他面無血色，嘴唇卻被鮮血染紅，呈現(xiàn)出紅紫混合的顏色。他低聲笑著，笑聲越來越大，直到被再一波的咳嗽硬生生掐滅。

他胸口劇烈起伏，不等平靜下來硬是要說話：“是我自己要來的，我自己。我們在這里的頭兩年，相互扶持熬過兩個冬天。第三年的時候，他開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為什么要一時沖動犯下過錯，時常跟我說他為了跟我一起，舍棄將來能坐上的族長之位?！?/br>
“那時起我們經(jīng)常爭吵，可分開的話我們落到那些殺人犯手里只會送命，就繼續(xù)這么搭伙過下去。后來我們之間話也很少說，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边@一長串的話說完，他伸手撫著胸口，猶自鎮(zhèn)定心神，緩緩道，“我時常在想，當年不如一直在夢中直到耗盡生命。和他在望云峰十年，我方才明白，有些事直到發(fā)生后才會發(fā)現(xiàn)，原來它們遠遠比不上想象中那些?！?/br>
這兩個人如果能擁有尋常人的生活，或許可以恩愛不移白頭偕老，而在如此困厄的環(huán)境之下，早先的海誓山盟隨著時間消磨殆盡，變成話不投機的相看兩厭，后來是得過且過，最后在死亡的邊際那份曾經(jīng)的柔情才被短暫喚回他們身邊。

赤淵動了下胳膊，應逸和陸京毓松開扶著他的手，他挪動身體到稚羽旁邊，輕喚道：“稚羽?！?/br>
“稚羽，你不知道，其實那日我原本是想告訴你，那段時間父親和母親跟我說了很多，與其面對兩族局勢下的重壓，不如我們就此分開?？晌覜]等來你，后來你被流放，我想著這是為了我，總要陪著你一起經(jīng)受，就隨你來到這里?！背鄿Y眼眶通紅，喃喃道，“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對你其實責任早已大過愛意，甚至——”

“罷了，”他嘆道，“你到死都生活在我始終愛你的幻象中?！?/br>
赤淵艱難站起身，目光越過應逸和陸京毓望向南邊，目光投遠的那一刻，他如枯井般的雙眼忽然漾起神采。他笑著向兩人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我自然知道你們二位心里認為我這些年是不情不愿跟他一起?！?/br>
他驟然拔高聲音，又像是在質(zhì)問兩人又像是在質(zhì)問自己：“那些負過心上人的人，只要流露出一點不同于曾經(jīng)的好，就能被稱為浪子回頭?？蔀槭裁次覐氖贾两K沒負他，只是在他走后才顯出來我后悔為他做過這些，就要被想成是負心薄幸無情無義的人呢？”

“不是，”陸京毓正色道，“你為他做的比他對你做的更多，只是他把他做的都告訴你，你沒有把你做的告訴他而已。”

應逸接著補充：“而且他為你做的并不是你想要的，選擇從一開始就錯了。他不知道你明明可以不陪他一同流放，卻還是選擇跟他一起承受?！?/br>
赤淵只是笑笑，將棉袍脫下交還到兩人手中，慢慢走向南邊眺望著天空。

原來還是有人理解他的。這些年來他總是夢見離家前往望云峰之前，父親和母親勸了他一整夜，說說稚羽犯錯是因為做出最錯誤的選擇，他不必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他當時卻覺得父母勸他是讓他成為自私無情的人，堅持要和稚羽一同流放，走的那天，父母始終不肯見他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后來到觀云鎮(zhèn)上時，守衛(wèi)們給他念了一封信，信中說他的父母已經(jīng)準備再生一個孩子。他原是家中獨子，將來要繼承家業(yè)。而他幾次都不顧父母反對做出事情，最后更是離他們而去，留他們在家鄉(xiāng)苦苦思念永遠不會回來的他。他想著，父母終于又能有個孩子成為念想也很好。

在被廢掉妖力于極寒之地度過的日日夜夜，他為了活下去把自己硬生生變成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