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綠萼的手緩緩步下階梯。

    但見蓮花池旁，兩歲半的華陽公主穿一件橘色簇花綢衫，正嘻嘻哈哈地追兔子。身后跟著兩個乳母和四五個小丫頭。我忙上前請安，華陽公主認得我，含糊不清道：“朱大人……”

    乳母上前來行了禮，柔聲對公主道：“公主該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說罷抱起公主進了椒房殿。

    忽見蘇燕燕扶了小丫頭的手出了西配殿，見了我忙上前行禮。我屈膝還禮，笑道：“meimei這會兒是去接平陽公主放學么？”

    蘇燕燕道：“原本是的，只是難得在守坤宮遇見jiejie，倒有一事要求jiejie?！闭f罷對身邊的小丫頭道，“去把剛才我新得的那幅畫拿出來?！?/br>
    我笑道：“是meimei畫的么？進宮這么久，倒不知道m(xù)eimei善畫?！?/br>
    蘇燕燕笑道：“jiejie取笑，那是我在外面新得的一幅仕女圖。聽說jiejie最喜歡畫美人，故此請jiejie品評品評?！闭f著拉著我一道進了南廂，只見小丫頭已經(jīng)將畫卷展開，陳放在書案上。

    正文 第57章 女帝師一(57)

    但見畫上一個美人，坐在烏木雕雙龍搶珠的長榻邊，榻上躺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垂死之人。美人俯下身，似在聆聽遺言，唇邊雖然掛著最恭順的微笑，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卻瞟著看畫之人。眼中有不屑，有不甘，有怨毒，更奇特的是，還有一絲喜悅。任何一個觀畫之人，看到這樣一雙眼睛，都不會心安理得。

    我不解道：“畫得雖好，可是并不能教人愉悅。meimei為何要給我看這樣一幅畫？”

    蘇燕燕道：“這畫的是呂后在垂死的漢高祖榻前，聽他說，一定要善待戚姬。meimei覺得這呂后畫得甚是傳神。jiejie以為呢？”

    我笑道：“若說這女子是呂后，這神態(tài)倒也畫得精準。”

    蘇燕燕的右手食指輕輕地撫摸呂后的臉，贊賞道：“meimei最喜歡的，并非此女的神情，而是她的容貌?！?/br>
    我不解：“容貌？”

    蘇燕燕微笑道：“這容貌，高額，隆準，劍眉，深眼，覆唇。不但美，而且狠，貴不可言?？烧f是帝王之相，怨不得日后能女主稱制。jiejie說是不是？”

    我心中一動：“的確如此。”

    蘇燕燕直起身子，遞了一塊手帕給我：“今日天熱，jiejie都出汗了?！蔽业懒酥x，接過帕子，輕輕拭去額上的汗珠。只聽蘇燕燕接著道：“其實meimei并沒有精通面相，不過史書上總說帝王容貌如何，看得多了，也便知道了。jiejie只說這畫好不好？”

    我笑道：“形神兼?zhèn)洌呛卯嫛eimei是從哪兒得的？”

    蘇燕燕笑道：“過年的時候在字畫鋪里淘的。jiejie既然說好，meimei就好生收著，否則定要叫人拿出宮去摔在那老板的臉上?！闭f著，小丫頭來請行，蘇燕燕便拋了畫邀我一起去定乾宮。

    將高曜接回長寧宮，就在啟祥殿用午膳。外面陽光正好，小丫頭們站得齊齊整整候在殿外，一聲不聞，窗上映著一排烏黑的雙丫髻。用膳時照例是不說話的。寂寂庭院，唯有風吹過，松聲如濤。飯畢上茶，我和高曜正各自捧了一盞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忽然外面小丫頭稟道：“啟稟殿下，永和宮的小西姑娘來了?！?/br>
    高曜道：“定是來找jiejie的，讓她進來?！?/br>
    小西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道：“掖庭右丞喬大人遣了人來抓紅芯jiejie。紅芯jiejie不肯去，這會兒在永和宮大哭，說是要見了姑娘才肯去。芳馨姑姑使奴婢來回姑娘，姑娘可見么？”

    未待我回答，高曜插口道：“掖庭右丞？究竟何事？”

    我忙道：“回殿下，是臣女宮中的紅芯觸犯宮規(guī)，臣女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著掖庭屬來查問。不是什么大事?！?/br>
    高曜哦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如此，就將她攆出宮去好了。還見什么？！”

    小西身子一跳，偷偷瞟了高曜一眼。我頗為意外：“殿下也不問她犯了什么罪，便要趕她出宮？難道便不能容她改過自新，留著查驗后效么？”

    高曜歪在榻上，蕓兒見狀，忙拿了一襲駝毛織花毯覆在高曜身上。高曜合目懶懶道：“犯了宮規(guī)，自然有各宮的執(zhí)事懲戒，再不濟，上面還有內(nèi)阜院各級管事和總管在，何至于要回稟母后，讓掖庭屬來查問？可見是彌天大罪了。jiejie向來寬容，自然不會要了她的性命，那就打一頓板子攆回家去或打發(fā)去外宮做苦役，總之斷不能留在jiejie身邊了?！?/br>
    我靜靜道：“殿下所言甚是?！币姼哧滓缢?，于是起身告辭。

    一出長寧宮，小西便問道：“那姑娘究竟見是不見？”

    我淡然道：“才剛殿下是怎樣說的？”

    小西張了張口，終究無言。

    過了幾日，紅芯被送了回來。掖庭屬右丞喬致親自進宮回話，態(tài)度甚是恭敬：“下官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拿了大人所繪的畫像在內(nèi)宮外宮查了個遍，并沒有尋到此人。又將梨園一干人等捉拿查問，有說見著的，有說沒見著的，當真是一團亂麻。紅芯姑娘只說她以為這畫上的丫頭是長公主府的，方才與她交談，實在不知道她是何來歷。下官斗膽，用了些刑，見還是問不出什么，便將紅芯姑娘送還永和宮。這是此案的筆錄，請大人查驗?！?/br>
    他身后的小內(nèi)監(jiān)捧上一沓新錄的證詞，宛若端上一盤新鮮熱辣的菜肴。我端坐在上，淡淡一笑：“喬大人辛苦了?？煞A報皇后娘娘了么？”

    喬致道：“下官已經(jīng)回稟了皇后娘娘，娘娘不得閑處置，命下官將此事細細告訴大人，憑大人裁奪。請問大人，此案該如何查下去才好？”

    我順水推舟道：“罷了。既然宮中并無此人，再查下去，就只能查到宮外去了。說不好還要去長公主府上尋人對質(zhì)，先別說尋到尋不到，長公主府豈是尋常之地？若驚動了太后就更不好了。且一番折騰不打緊，倒讓外面的人無端猜疑起宮闈之事，甚是無益。不若就此作罷。不知喬大人意下如何？”

    喬致道：“大人英明。下官也想，若再查下去，也著實無益。只是不徹查，大人又實在委屈了些?！?/br>
    我微微一笑：“委屈不委屈，原不在這上頭。既然此案到此為止，這筆錄也不必看了，你拿回去謄錄存檔吧。”喬致應了，拿回筆錄躬身退下。

    喬致走后，芳馨進來稟道：“姑娘，紅芯想向姑娘請罪，不知姑娘可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