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哀涼的心緒中自苦，不如放寬心思。于是依舊從湖邊繞回玉梨苑。只是行經(jīng)孔橋時，想起那一日錦素隔水凝視高思誼的神色，不覺癡住。

    回到玉梨苑，芳馨親自擺上午膳，侍立一旁。我忙命綠萼和紫菡自去吃飯，果然芳馨道：“奴婢適才聽仁壽殿的人說，信王和熙平長公主已經(jīng)去拜見過太后了。”

    我端起火腿鮮筍湯來呷了一口，鮮甜可口直沁心腹：“這也平常。難道有什么變故？”

    芳馨抿嘴笑道：“這變故，整個景園都知道了，唯有姑娘在書廒里，才不得聽說。太后斥責(zé)了信王，安撫了熙平長公主?！?/br>
    聽聞熙平長公主有事，不覺心頭一沉：“究竟何事？”

    芳馨道：“今晨二位殿下向太后請安，信王便向太后抱怨世子忤逆，要廢去世子的王儲之位?！?/br>
    湯碗微微一顫，滾熱的湯汁濺了兩滴在我的手背上。芳馨忙放下湯碗，拿帕子拭凈湯漬：“聽說是世子將王爺新納的一個侍妾一腳踢到花園池子里去了，那女子受驚過度，便小產(chǎn)了，是個已經(jīng)成形的男胎?！?/br>
    我想起三年前高旸來修德門接我出宮時，就帶了王府一個被貶黜的姬妾宋氏做上車的rou凳子。若說他上了性子，將父王的姬妾踢入池中，想來倒也不虛。這樣無法無天，也唯有他了。我不覺一笑：“這樣的秘事姑姑是怎么知道的？”

    芳馨笑道：“信王一大早便在仁壽殿扯開嗓子嚷，說那位妾侍怎樣溫柔懂事，自己老來得子，甚是不易。又說已經(jīng)將世子捆起來打了幾十棍，所以才沒帶來景園。其實這事已經(jīng)在京中鬧得盡人皆知了，想來滿京城的權(quán)貴們都在看信王府的笑話呢。太后聽聞此事，當(dāng)即斥責(zé)了他。說嫡庶有別，世子是嫡長子，就算犯錯，也不可輕易廢黜。信王這才不敢再說什么了?！?/br>
    我笑道：“信王世子忤逆不孝，又關(guān)熙平長公主何事？”

    芳馨道：“王爺當(dāng)著太后的面抱怨長公主，說林妃善妒，又整日帶著世子出入長公主府。世子如今犯下大錯，都是林妃和長公主寵溺縱容的緣故。長公主委屈，就在太后面前淌眼抹淚地叫屈，太后大為不忍，親自安慰了好一陣子才罷?！?/br>
    我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熙平長公主一向疼愛高旸，視如親子，多年來悉心教導(dǎo)，高旸方能文武全才。況且高旸一出生便做了世子，至今十八年，地位穩(wěn)固，牢不可破。之前那么多妾侍都曾生子，林妃和高旸卻從未放在眼內(nèi)，如今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一個新納的妾侍？先前高旸打傷皇后的長姐舞陽君之子吳省德，因為是正大光明的比武，又立了生死狀，皇后不好降罪于他。這出苦rou計，當(dāng)是為了安撫舞陽君和皇后。至于信王和熙平長公主之間，不過是精心編排的兄妹相爭的戲碼而已。

    熙平長公主當(dāng)真是用心良苦。

    午膳后，我剛卸下簪環(huán)預(yù)備午歇，卻見羅公公過來了，原來是皇后宣我去玉華殿。于是也顧不得眼餳頭痛，匆匆梳妝更衣。

    玉華殿在金沙池西北岸的山坡上，北臨汴河，東面金沙池。長長的石階伸向湖中，連接著一只石舫。羅公公引我進了石舫，但見皇后正悠閑地躺在竹椅上，合目小憩。船頭有一位白衣少女正在撫琴，琴聲琤琮有情，如春水不絕。

    皇后一身半舊的銀灰色紗衫，如天邊低垂的暗云。右手執(zhí)一面牡丹紈扇伏在胸口，偶爾搖動，赤色牡丹如飛揚的火苗，微弱而熱烈。聽到我的腳步聲，皇后睜開雙眼，撫一撫鬢邊的碎發(fā)：“玉機來了，賜座。”我行過禮，告罪坐下。

    皇后扶著惠仙的手坐了起來：“夏日天長，難得這幾天爽快。一個人也是無趣，故此請你前來說話。你很忙，除例行的覲見之日，平常見不到你?！?/br>
    皇后上一次宣我去御書房讀賦已經(jīng)是近一個月之前的事了，中間除了朔望兩日，我從來沒有主動來玉華殿向皇后請安。我連忙站起來屈膝告罪：“玉機無禮，請娘娘恕罪?！?/br>
    皇后笑道：“你無罪。本宮只是奇怪，當(dāng)年本宮險被行刺，在思喬宮中靜養(yǎng)，不可謂不蕭索狼狽。玉機那時深得恩寵，卻常來請安探望，還幫本宮照料平陽公主。如今怎么……”

    我略一思索，恭敬答道：“娘娘昔日在病中，臣女自當(dāng)問安。如今正位中宮，每日登門請安之人，如過江之鯽。娘娘日理萬機，少有閑暇，還當(dāng)善加保養(yǎng)。故此不敢攪擾。”

    念及往昔，皇后露出溫柔寧和的笑容：“玉機不以位尊而諂媚，不以位卑而傲睨，又肯扶難救危，頗有名士之風(fēng)。自來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br>
    我微微一笑：“昔日遇刺之事，只是小小磨難，娘娘后福無窮，自會化險為夷。臣女只是依照本心行事，實在談不上雪中送炭?！?/br>
    皇后笑道：“好一個本心。本宮便領(lǐng)了你這份‘本心’。”說著接過惠仙手中的蓮子湯，隨口吩咐道，“去給朱大人也盛一碗來?！庇窒蛭业?，“聽聞你在書廒苦讀不輟?！?/br>
    我恭敬道：“書廒中藏書雖然沒有文瀾閣那樣豐富，不過卻甚是特別?！?/br>
    皇后嘆道：“本宮入宮十幾年，太祖的書房雖然去過一兩次，藏書卻從未看過。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我笑道：“書廒的藏書，多涉及天文歷法、醫(yī)卜數(shù)術(shù)，更有許多煉制兵器和研制火器的書。別的倒還罷了，只是昔日開平郡主周澶關(guān)于火器的手稿和陛下少年時的筆記最為難得。臣女既有幸見識，怎能不好生研讀?！?/br>
    似乎是湖光反射，皇后明眸一閃，隨即沉寂：“聽說你頗通文史，想不到對于這些雜學(xué)也很有興致?！?/br>
    我微笑道：“雖是雜學(xué)，可臣女讀來，頗有心得?！?/br>
    皇后道：“愿聞其詳?！?/br>
    我看向那撫琴的少女，娓娓道：“‘二十八調(diào)但有聲同者即應(yīng)；若遍二十八調(diào)而不應(yīng)，則是逸調(diào)聲也’[118]。文人常言知己二三人初遇便琴瑟和鳴，心意相通。依臣女看，那只是湊巧曲奏同調(diào)，引致聲同共振罷了。人雖近，心卻遠，終究要慢慢相處才知道彼此的心意?！?/br>
    皇后若有所思：“有理。只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琴瑟在御，莫不靜好’[119]，這些詩詞讀上去頗有情致。經(jīng)你這樣一說，也都無味了?！?/br>
    我淡淡一笑：“萬物自有其成理，不以人力為轉(zhuǎn)移。‘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其意境本是清妙靜婉。只是終究文學(xué)一道，于學(xué)問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