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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夾起一片蒸饃。我一拍他的手道:“母親還沒有回來!” 朱云道:“母親在賬房里被絆住了,不回來吃飯。大姐被府里的茍mama央去幫忙,也不在家吃了。只我們四個(gè)在家吃飯。”說著已將饃咬在口中,又夾起一大筷子蕨菜放在自己碗中。 我起身就著陰溝旁竹管中傾出的流水浣手,一面問道:“哪個(gè)茍mama?” 朱云道:“還有哪個(gè)?自然是府上掌管歌舞倡伎的茍mama?!?/br> 我奇道:“玉樞正在孝中,不能歌舞。茍mama煩她做什么?” 朱云道:“今天上巳節(jié),兩宮在汴河邊祓褉游玩。長公主殿下本來預(yù)備了歌舞助興,誰知有個(gè)舞姬忽然發(fā)了急癥,只得臨時(shí)叫大姐頂上?!?/br> 我不悅道:“玉樞并非府中的舞姬。難道便沒有別人了么?” 朱云道:“大姐自然不是舞姬??墒墙袢盏母栉鑵s是大姐一手編排的,臨時(shí)叫個(gè)人,也不能那樣純熟。況且這件事情是告訴了母親的。長公主有事,母親也卻不過面子,只得讓大姐去了。”見我面色不豫,便又寬慰道,“聽說只是在汴河上搭起個(gè)浮臺,遠(yuǎn)遠(yuǎn)在河中心一舞便完事了,不到天黑必能回家來?!?/br> 我哼了一聲,不耐煩道:“你不懂……” 午后,朱云仍舊出門騎馬。我拿著一冊書坐在梨樹下發(fā)呆。讀了片刻,只覺得困倦,閉上雙眼,卻遲遲不能入睡。因今日是上巳節(jié),汴河邊人煙輻輳,熱鬧非凡。綠萼和善喜兩個(gè)耐不住寂寞,自出府去逛了。我心神不安地呆坐了一下午,直到渾身冰涼,這才驚覺太陽已然西斜,于是起身披衣。家中一個(gè)人也沒有,我百無聊賴,只得獨(dú)自一人掃起落花,沖凈了留做香囊。 忽聽外面響起一陣又快又重的腳步聲,我不禁捧著一簸箕落花出去查看。剛到門口,忽見綠萼一頭撞在我的身上,濕漉漉的梨花全撲在我的胸口。接著小丫頭善喜也奔了過來,三人撞成一團(tuán)。綠萼見我胸口濕了一大片,忙掏出帕子為我擦拭。我望著一地被踐踏的梨花,蹙眉道:“什么事這樣慌張?路也不好生走!” 善喜笑道:“玉機(jī)jiejie,玉樞jiejie就要做貴妃了!” 我大驚,一把拂開綠萼的手,喝道:“你說什么?!” 善喜被嚇了一跳,頓時(shí)斂了笑容,怯怯道:“玉樞jiejie要嫁給皇帝了。”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綠萼,卻見綠萼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這是怎么回事?” 綠萼上前稟道:“回姑娘,這是奴婢親見的?!弊詮奈一丶?,我便讓綠萼不可自稱“奴婢”?,F(xiàn)下她害怕起來,“奴婢”二字脫口而出。她扶我回房,又打發(fā)善喜去燒水做飯,方才垂頭道:“姑娘,此事千真萬確,奴婢親眼所見。” 我嘆息道:“你細(xì)細(xì)說來?!?/br> 綠萼道:“奴婢和善喜貪玩兒,午后跟著茍mama和大姑娘去了汴河。大姑娘和七個(gè)舞姬在汴河中心舞了一回,滿城的百姓都擠在岸邊看。奴婢和善喜卻是在河上等著大姑娘。陛下本來正和美人說說笑笑,聽聞是長公主殿下精心準(zhǔn)備的歌舞,便也停下來用心觀看。一曲舞完,本來眾人要上船回家的,卻被陛下叫了過去領(lǐng)賞。奴婢在船上只看見陛下拉著大姑娘問個(gè)不住,連美人也不理了。還怕她在河中心吹了風(fēng)覺得冷,將自己的氅衣脫了下來披在大姑娘身上。后來,便親自帶她入帳更衣了。因此府里的人都說,朱大姑娘要做貴妃娘娘了……” 我的憤怒如潮水涌過,抓起一只茶杯狠狠摜出了房門,冷笑道:“好……很好……” 綠萼嚇了一跳,連忙跪下,抱著我的腿道:“姑娘息怒!陛下肯定是因?yàn)榇蠊媚锸枪媚锏膉iejie,容貌與姑娘酷似,才多看了兩眼的。” 我一怔,哭笑不得:“是么?” 綠萼滿臉是淚,拼命點(diǎn)頭。我扶她起身,怒極反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本G萼不敢多言,起身擦了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 天全然暗了,綠萼和善喜在廚房忙碌,庭院中的煙火氣逸入房間,沉沉地嗆在心頭。我點(diǎn)了燈,尋出幾片布頭,細(xì)細(xì)縫了兩個(gè)布囊。不久,外面便起了震天響的炮仗聲。我站在房門口觀看,但見小簡帶了兩個(gè)內(nèi)監(jiān)送母親和玉樞走了進(jìn)來,門外有一大群男女伸長了脖子觀望。 小簡親自提著一盞朱紅宮燈,宮燈照亮了玉樞腳上嶄新的若綠色梨花繡鞋,踏住一地殘花。絲光妖嬈,像嫵媚的火在腳尖跳舞。玉樞一身縹色宮裝,籠罩著春日明媚的珠光。她的雙頰帶著醉人的酡紅,如醇酒般漾起異香撲鼻的笑意。這樣的笑容,是我在宮中從未見過的。我有一瞬的震驚。玉樞是真心覺得歡喜和幸福的。 只聽小簡笑道:“娘娘與夫人今晚安心歇息,明日圣旨一到,娘娘便要入宮了?!?/br> 玉樞欠身道:“簡公公辛苦了?!?/br> 小簡正要告退,忽然看見了我,忙上前行了一禮,笑嘻嘻道:“朱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呢,令姐已經(jīng)被封為婉嬪了。真是好福氣!” 我微笑不語。小簡見我不理會他,便訕訕地向玉樞告退。玉樞不敢看我,只拉著母親回房。母親回頭望了我一眼,喜憂參半。不久朱云回家,因怕母親責(zé)怪他偷偷出去騎馬,又見我面色不好,便不敢說話。于是一家人默默用過晚膳,各懷心事,各自歸寢。 正要熄燈就寢,只聽玉樞在門外輕聲喚道:“玉機(jī),你睡了么?” 我忙起身開門,只見玉樞散著頭發(fā),赤著腳,身上只穿了素帛中衣,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蔥白色外衣走了進(jìn)來。我自向床上坐了,掀起被子示意她坐進(jìn)來。玉樞有些意外,怔了一怔,這才坐進(jìn)帳子。我丟了一只枕頭給她:“還沒有恭喜你做了貴妃。詩曰: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25]陛下定是覺得你美麗柔順,才為你取了這個(gè)婉字做封號。” 玉樞頓時(shí)羞紅了臉,將頭埋在枕頭上,好一會兒才怯怯道:“你……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 玉樞道:“我奪了陛下的寵愛。” 原來玉樞和綠萼一樣,都以為我的憤怒是因她得了皇帝的恩寵。我笑道:“你奪去的是嘉媛和昱嬪的寵愛,不是我的?!?/br> 玉樞目光一閃:“這樣說,你不怪我?” 我冷笑道:“我怪你。他身邊有那么多女子,你嫁給他,就不怕來日死無葬身之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