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才又回墻根下蹲著。

    但見啟春身著青翟錦袍，挽著單刀髻，簪著四朵華麗的珠花。以五色青質(zhì)織繡的搖翟引頸振翮，在珠光與雪光之中躍躍欲飛，越發(fā)顯得英麗不凡。我向啟春行了一禮。啟春指著她身邊的少女道：“這是我的小姑彤兒?！蓖畠褐挥惺邭q，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眉目之間倒有幾分像高旸，想是信王的姬妾所生。她屈膝拜道：“彤兒拜見朱大人。”我忙還禮道：“小姐不必多禮。”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信王府，但見房舍高闊，屋宇華麗，樓臺(tái)嵯峨，軒館林立。啟春一一指給我看：“這是正堂，這是書齋，這是禪樓，這是松濤館，這是一葦亭，這是……”不覺已向北出了角門，但見一方石屏遮住了視野，其上纂刻著名家草書。轉(zhuǎn)過石屏，出了月門，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山水園林，展眼只見碧水隱隱，素云皚皚，青石巍巍，彩綃紛紛。

    我問道：“怎的便到了后園？jiejie倒不先領(lǐng)我拜見王爺和王妃么？”

    啟春笑道：“王爺和王妃早些日子出城齋戒去了，世子自帶了清客相公出府會(huì)客，要晚間才回來?！庇种钢厓蓪痈叩膽驑堑溃拔乙呀?jīng)叫了一班戲。咱們且放心樂一日，旁的不必理會(huì)?！闭f話間，一個(gè)小丫頭急急跑了上來，躬身稟道：“啟稟夫人，泰寧君和文夫人的車馬已經(jīng)在街頭了。”

    啟春道：“采薇meimei和蘇meimei來了，我要去迎一迎?！庇窒蛲畠旱?，“meimei替我作陪，我去去就來。”說罷領(lǐng)著眾仆婦匆匆去了。

    彤兒引我在二樓的暖閣里坐定。開窗望去，只見湖面已結(jié)了薄薄的冰，對(duì)面的水閣像一條大船泊在冰面，檐下的紅燈籠上覆了一層白雪，像紅彤彤的山楂球滾了糖霜，垂累可愛。我一時(shí)忘情，賞了一會(huì)兒。轉(zhuǎn)頭只見彤兒笑盈盈地立在一邊。想是她雖為王府小姐，卻沒得皇室封誥，所以不敢與我相對(duì)而坐。我忙道：“小姐請(qǐng)坐。”彤兒這才敢坐下。

    我笑道：“這戲樓倒大，又建在水邊，景致也好?！?/br>
    彤兒笑道：“現(xiàn)下是冬日，各處都燒著炭火，不能開窗。唯有夏天的晚上，開了窗吹涼風(fēng)，就著水音聽?wèi)?，又涼快又雅致。且臺(tái)上的紗衣在燈下隨風(fēng)飄起來，戲子們就跟神仙似的，那才好看呢?！蔽乙娝菝睬逍?，活潑嬌俏，想是王府中比較得寵的女兒，所以啟春才帶在身邊待客。她雖沒得冊(cè)封，終究是王府小姐，身份尊貴，我亦不便問她出身年歲，于是只望著窗外賞景。

    不過小半個(gè)時(shí)辰，啟春便引了兩位貴婦上樓來。其中一位著銀紅長(zhǎng)襖，身量微胖，肚腹隆起。一張圓臉有些浮腫，胭脂下透出一團(tuán)黃，正是已經(jīng)被冊(cè)封為泰寧君的采薇。另一位身著淡粉色齊胸襦裙，外罩氅衣。裙下織繡團(tuán)團(tuán)櫻花，腳步一動(dòng)，碎玉飛起，蕩起滿室的春意。目光淡遠(yuǎn)，氣質(zhì)嫻靜。正是數(shù)年未見的蘇燕燕。

    彼此見過禮，蘇燕燕微笑道：“數(shù)年不見，十分想念jiejie?！?/br>
    采薇左手扶著腰肢，搖搖走了上來：“我這肚子里不安靜，渾身都疼。恕我不能行禮。”

    啟春忙扶她坐下，笑道：“你快坐下，可別閃了腰。”采薇搭著啟春的手，緩緩坐下。一時(shí)眾人歸座，彤兒卻站了起來，向眾人行禮之后，侍立在啟春身后。采薇隨口問候了彤兒，便只和啟春說話。蘇燕燕卻是第一次見到彤兒，忍不住多望了兩眼。

    隨侍的丫頭蹲下身子替采薇脫下棉靴，又將腳爐墊在她腳底。采薇伸了雙足向啟春嗔道：“啟jiejie你看看我這雙腳，生生成了兩個(gè)面團(tuán)，那棉鞋要大兩圈才能穿得下去。渾身都是腫的，真是受罪?！?/br>
    啟春笑道：“你是生育過的，這一胎怎么也比上一胎要好過。”

    采薇垂頭看著小丫頭在她腳上裹上毯子，扁扁嘴道：“其實(shí)我最羨慕j(luò)iejie了?！?/br>
    啟春正在銅盆中浣手，聞言笑道：“你羨慕我做什么？”

    采薇道：“jiejie你不用受這份罪，便得了一個(gè)兒子?！?/br>
    我一驚，險(xiǎn)些將茶水噴了出來，蘇燕燕卻恍若無聞。彤兒也只是略看了采薇一眼，便掩口而笑。啟春似是司空見慣，并不以為意，徑自從水中提起濕漉漉的雙手，由著丫頭擦干：“我還盼望著受這份罪呢。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不準(zhǔn)你在我家說這樣的歪話刺我的心。”

    蘇燕燕笑道：“施大人是正人君子，不肯納妾，meimei倒抱怨受罪，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來的?！庇窒騿⒋旱?，“才剛我見墻下有許多乞丐，jiejie怎么也不派人趕一趕？一來客便擁上來討錢，不大好看。”

    啟春道：“王爺和王妃正在齋戒，布施還來不及，哪里還會(huì)驅(qū)趕？”

    我好奇道：“城中怎會(huì)有這許多乞丐？”

    蘇燕燕道：“jiejie有所不知，今年春播之前，陛下將臨縣的幾個(gè)大地主治了罪，斬首棄市有之，抄家流放有之。最輕也是沒收家財(cái)，下在牢中服役。他們家下的奴婢都赦成了庶民，分了田地。卻有這一起子人當(dāng)慣了奴婢，怎么都不愿意種田。如此誤了春種的時(shí)節(jié)，夏秋又將分得的田地賣了，到了冬天只能進(jìn)城要飯了?！?/br>
    我恍然道：“原來如此?！彼煅诳谝恍?，“蘇meimei是宰相千金，果然樣樣都清楚?！?/br>
    蘇燕燕拿起一塊桂花糕，寧和一笑：“我知道因，卻無能為力。聽聞?dòng)駲C(jī)jiejie就要入御書房輔佐明君，這乞丐多少的事情，自然全賴jiejie了?！?/br>
    我搖頭道：“我不過是個(gè)書佐女官，‘輔佐’二字，萬萬不敢當(dāng)?！?/br>
    蘇燕燕道：“jiejie還是這樣小心謹(jǐn)慎?！?/br>
    啟春似是想起什么來，笑道：“說起小心謹(jǐn)慎，我倒覺得蘇meimei也太不小心了。前些日子我聽人說，那李萬通在市里說起meimei婚事的由來，竟是八九不離十。雖說meimei與文將軍恩愛甚篤，羨煞旁人，可閨房之事，還是不要教人知道的好?！?/br>
    蘇燕燕的眼中閃過一絲灰懶寂寥之意：“前幾日我倒也聽人說，李萬通說了世子在桂陽郡的事情，鬧得滿城風(fēng)雨。聽說那智妃還在京城半死不活呢，jiejie也要小心才是?！眱扇讼嘁曇徽?，都笑了起來。彼此嘲諷，亦不忘自嘲。

    正文 第155章 女帝師三(17)

    蘇燕燕聽人提及自己的婚事，非但沒有半分滿足與嬌羞，反而顯得無奈落寞。雙目光轉(zhuǎn)，如掠過千山萬水，懶懶的提不起半分興致。我心中忽而狐疑起來：那李萬通所說的，或許并不是實(shí)情。然而現(xiàn)在滿城俱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