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手擺弄著素帛絹花：“國喪期間，還能裝飾么？”

    綠萼道：“規(guī)矩上是不準的，但那些女御們都是以色侍人，若不裝飾，是不肯出門的。雖然不能盛妝，總能涂些脂粉，勻一下臉。姑娘也略略勻一下，就好很多。”

    我搖頭道：“我又不是那些女御，可以不必了?！?/br>
    綠萼笑道：“這樣也好，這樣去謝恩，想必更惹陛下憐愛。”我自鏡中斜了她一眼，綠萼伸了伸舌尖，依舊梳頭。

    巳正已過，這才起身去定乾宮。只見李演迎了出來，躬身行了一禮：“啟稟大人，陛下昨夜在永和宮陪著公主，一直沒有回宮。大人去永和宮求見吧?！?/br>
    數(shù)年不見，李演頗見風霜之色，眉眼略顯愁苦，佝僂著腰肢，行動有些遲緩。我還了禮，微微一笑道：“多謝李公公。多年未見，李公公越發(fā)精神了?！?/br>
    李演的恭順之中透著不卑不亢：“多謝大人關懷。大人昨日才剛剛回宮，怎不多歇息兩日？這樣匆匆忙忙便來謝恩，只怕陛下要怪責老奴傳旨不力?！?/br>
    我似笑非笑道：“李公公說玉機匆匆忙忙，莫不是嫌玉機禮數(shù)不周么？”

    李演自知失言，不禁右眼一跳，垂眸愈加恭敬：“老奴不敢。”

    我微笑道：“聽聞李大人為母親守孝三年，剛剛回宮。家中可還好么？”

    李演道：“老奴的兄弟前些日子沒了，老奴無依無靠，才又回宮的。幸得圣上不棄，留奴婢侍奉終身?！?/br>
    我點點頭，含一絲憐憫的快意道：“令弟是家父的好友，當年家父得知令堂仙游的消息，立即隨行置辦棺槨，誰知家父竟被河盜所害，終是沒有在令堂靈前盡一份哀思。難得我與李公公同時回宮，來日定將賻金補上?！?/br>
    日頭在他渾濁的雙眸中如針芒一閃：“老奴不敢。”

    我欠身道：“公公安心。玉機告退?！?/br>
    李演親自將我送出宮門外，我向北走出幾丈，回望時，但見李演瘦小的身軀隱沒在燦爛的陽光中，像枯鐵沉沒在烈火之中。不知怎的，心中一酸。他的現(xiàn)在，何嘗不是我的將來。

    永和宮是我的舊居。兩棵銀杏樹參天而立。光禿禿的枝椏交錯著伸向藍天，像你追我逐、此起彼落的羽翼。疏影錯落，籠罩著樹下熟悉的櫻桃木事事如意紋桌椅，如與生俱來、拂之不去的煩惱愁緒。遠遠只見昱妃身著素帛短襖站在毓福殿下看皇三子高曄和祁陽公主追逐玩耍。

    才轉過照壁，便見一個臉生的年長宮女迎了上來，行一禮道：“永和宮執(zhí)事蘭旌，拜見朱大人?！?/br>
    我還了禮，微笑道：“姑姑好?！?/br>
    蘭旌道：“大人是來尋昱妃娘娘的么？”

    我答道：“聽聞陛下在這里，玉機特來謝恩?！?/br>
    蘭旌道：“請大人稍待，容奴婢前去通報?！闭f著躬身退了三步，轉身去了。

    我轉頭問芳馨道：“在我出宮以前，永和宮的執(zhí)事宮女都是瑤席姑姑，是幾時換作了蘭旌的？”

    芳馨現(xiàn)出痛心與不忍的神色，悄聲道：“也就是姑娘從掖庭屬回來前四五日的事情?！?/br>
    我正要問，忽然醒悟：“難道瑤席也是……”

    芳馨道：“李公公和簡公公派人將瑤席帶走，就再沒回來。后來聽說，她是皇后安插在昱妃身邊的耳目。還有，粲英宮也查出一個小宮女和小內(nèi)監(jiān)，都一齊杖斃了?！?/br>
    我對瑤席的印象頗深。當年慎妃初廢，陸皇后還是貴妃，大肆整頓后宮風紀，瑤席雖未得一官半職，卻已經(jīng)嚴厲約束下屬了。那時錦素還在永和宮住著。后來錦素和愨惠皇太子移居桂宮，我住進了永和宮。適逢紅芯有錯，瑤席收容了她，不但沒有貶低羞辱她，反而讓她總管一宮的針線。我對她為人的氣度、行事的條理甚為感佩。若說她是后黨，倒也不稀奇。

    愨惠皇太子和錦素都不在了，連瑤席都死了，永和宮人事翻覆，唯有草木依舊。我嘆息道：“章華宮里就沒查出什么內(nèi)jian么？”

    芳馨道：“據(jù)說本來是供出來兩個的。但簡公公親自去章華宮討要，卻被穎妃娘娘攔住。簡公公重申圣旨，穎妃娘娘只是不準他進去，只說嚴刑之下，必有攀扯屈詞，當不得真。簡公公無法，只得回去了。待定乾宮、永和宮和粲英宮的那幾個人被打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微微詫異：“穎妃為什么要攔著？”隨即恍然道，“當年穎妃是陸皇后舉薦給陛下的，大約她念著恩主舊情，不忍揭發(fā)?！?/br>
    芳馨感慨道：“穎妃向來順從，這一次卻敢忤逆圣旨。嘖嘖，當真是……”

    說話間，小簡帶著蘭旌走了上來。小簡行禮，笑瞇瞇道：“陛下在毓福殿書房陪華陽公主作畫兒，正愁沒個懂畫的，大人就來了。大人請。”

    經(jīng)過昱妃和兩位皇子公主，我一一請安。昱妃笑著扶起我道：“朱大人瘦了許多，才剛回宮，何必這樣著急來謝恩？自己的身子要緊。”

    我恭敬道：“玉機身犯大過，蒙恩不譴，若不早來叩謝，于心不安?！?/br>
    昱妃凝目道：“回來就好?？煨┻M去吧，本宮已經(jīng)聽見華陽在抱怨了?！?/br>
    走進毓福殿書房，只見皇帝正在華陽身后，把著她的小手作畫。禮畢，皇帝笑道：“你來得正好，華陽要畫她母親，你的仕女圖是最好的，你來教她?！?/br>
    我正要跪下謝恩，卻見華陽已從書案上走了下來，拉起我的手道：“玉機jiejie，快來教我?！辈挥煞终f將我拉到書案邊，又塞了支畫筆在我手中。

    小簡跟了進來道：“啟稟陛下，宮里來了災情急報，急等處置，幾位大人都已經(jīng)候在儀元殿了?！?/br>
    皇帝取過宮女舉過頭頂?shù)臒峤恚羶袅耸稚系哪珴n，道：“朕這就回宮?！?/br>
    華陽喚道：“父皇——”

    皇帝笑著摟一摟華陽的肩膀，憐愛地扶一扶她胸前的銀絲盤花項圈，道：“父皇回宮去整理幾封奏折，定回來陪皇兒用午膳?！?/br>
    華陽道：“父皇可不能說話不算話?！?/br>
    皇帝笑道：“君無戲言?！蔽液腿A陽忙走下書案恭送。

    華陽穿了一身窄袖素服，不飾珠玉，只戴了一只銀項圈。銀絲旋擰曲拗，盤成細致精巧的花樣，雪亮的光芒彎折在花心中，團團照在她的眉心，越發(fā)顯出她的消瘦和憔悴。華陽道：“我想畫母后穿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