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厲害。其實(shí)，就算慎妃真的殺了曾娥和那個(gè)小皇子，也不至于要廢后。古往今來多少皇后太后，犯了比這個(gè)厲害一百倍的過錯(cuò)，也沒有被廢。況且慎妃還是……”

    我亦嘆道：“立誰為后，立誰為太子，本就是圣上一言而決的事，爭也無用?！?/br>
    芳馨道：“姑娘既明白這個(gè)道理，卻還心心念念地為弘陽郡王打算籌謀……”

    我淡淡道：“我也知道是枉然，但慎妃臨終所托，不可棄置。‘雖挈瓶之小善，實(shí)君子之所識(shí)。是為事人之禮。’[84]”

    芳馨失笑：“姑娘連睡覺也不忘這些圣人的道理?！?/br>
    我也自覺好笑，圣人教授的道理，自是難忘，然而不過聊作自慰。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fēng)者，薄夫敦，鄙夫?qū)??！盵85]伯夷和柳下惠于我，既是“百世之師”，也是敲實(shí)謊言的絕好掩飾，哪怕是在睡夢(mèng)中。往事紛至沓來，我是幾時(shí)變成了這副模樣？

    “姑姑，我初進(jìn)宮之時(shí)，以為會(huì)長長久久地侍奉慎妃和弘陽郡王母子，所有的煩惱，都不過是王嬤嬤和車舜英那樣的，雖有爭斗，不過是為了主上的恩賞和寵信，無傷大雅。自慎妃退位，自兩宮至后妃，都優(yōu)容有加，我還以為日子就這樣過去，直到我出宮。卻不想夷思陸皇后命我查明徐女史的命案，接著愨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又相繼薨逝。迅雷風(fēng)烈，怪云變氣，未及色變，性已移矣?！?/br>
    芳馨道：“現(xiàn)下所爭，不也是天子的恩賞和寵信么？難道還有別的？”

    我微笑道：“是為了恩賞和寵信，卻也不全是?！?/br>
    芳馨道：“奴婢不明白?！?/br>
    我嘆道：“姑姑只看陸皇后，從咸平十年到咸平十二年，不到三年，連生兩女，立為皇后，寵愛不可謂不盛。后受命監(jiān)國，自是信任有加。到最后，所得的謚號(hào)卻是‘夷思’二字?！?/br>
    芳馨道：“奴婢問過宮里讀過書的老內(nèi)監(jiān)，都說這兩個(gè)字不好，但究竟哪里不好，卻又不肯言明。”

    我嘆息道：“失禮亂基曰夷，追悔前愆曰思?！?/br>
    黑暗中，芳馨的驚疑化作錦被下猛烈的一顫：“這兩個(gè)字，形同廢后……是不是？”

    正文 第173章 女帝師三(35)

    我不以為然道：“姑姑多慮了。陛下日日去哭，隆重其事，本是為了成全陸皇后和陸家的體面。即便查出了陸皇后在定乾宮安插眼線的事，也只是下詔譴責(zé)，降禮下葬。只要不是明言廢后，便不算廢后，將來依舊與陛下合葬帝陵，同食宗廟?！?/br>
    芳馨道：“這是為了兩位公主么？”

    我嘆息道：“陛下一向最疼愛子女，華陽公主在諸公主中又最年長，自然是要顧及的?！狈架澳?，我又道，“皇恩圣寵如風(fēng)云變幻，并無定數(shù)。況且真正的愛重又何須去爭？”

    芳馨喃喃道：“周貴妃……”

    我憮然道：“以周貴妃的恩寵之熾，最后也只是離闕遠(yuǎn)游。何況我輩？”

    芳馨疑惑道：“既爭的不全是恩寵，那是什么？”

    熙平、父親和我所圖謀的，何止是皇位與權(quán)勢(shì)？父親更為此殞身喪命。我側(cè)身一哂：“我也說不好。大約是平安吧?！?/br>
    芳馨仰天而嘆，不似嘆我，也不是嘆她自己：“不錯(cuò)，在這宮里好好活著是最要緊的?！?/br>
    我撫一撫眼角的淚痕：“在掖庭獄的時(shí)候，我也想過，不若就這樣吧。”

    芳馨道：“姑娘——”我打斷她道：“過了幾日，不見降罪，我便不再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待啟jiejie進(jìn)宮來，告訴我陸皇后的事情，我便多了幾分盼望。好容易回宮來，倒覺得掖庭獄更安寧些?！?/br>
    芳馨舒一口氣道：“姑娘想多了。掖庭獄那地方奴婢也去過，若不是有李大人照料，掖庭獄哪里安寧了，自然是回宮來好。”

    念及華陽公主，我自是不能心安：“華陽公主殿下如何了？”

    芳馨道：“陛下日日陪著，現(xiàn)下好多了?！焙龆腥坏?，“雖然陛下是因?yàn)槿A陽公主的話降罪皇后，但姑娘只是說了真話，實(shí)在說不上對(duì)不住華陽公主，還請(qǐng)姑娘安心。姑娘可要去看望華陽公主么？昱妃娘娘說，華陽公主若能和姑娘說話，也會(huì)好得快些?！?/br>
    我茫然道：“見了又能說些什么？”

    芳馨道：“姑娘若不想見，多歇幾日也好。本來陛下就讓姑娘養(yǎng)好了身子再出去的?！?/br>
    我深吸一口氣，硬一硬心腸道：“不必了。明日就去謝恩，然后去永和宮拜見華陽公主。”

    芳馨微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不是這樣一味懦弱逃遁的人?！闭f著扶著我的肩道，“既如此，姑娘就快些睡吧。”她披衣下床，指著燭臺(tái)道，“姑娘……還要這燭臺(tái)么？”

    白燭只剩了短短一截，鮮紅的燭焰筆直佇立，于貧瘠的色彩中升騰起不滅的欲念：“不必了，姑姑拿走吧?！?/br>
    芳馨拿起燭臺(tái)，燭光在她臉上搖晃，顯露出眉眼低垂的歲月痕跡，無限安詳：“姑娘早些安睡，明日奴婢和姑娘一道去。”說著伸左手護(hù)住燭火，她走出兩步，轉(zhuǎn)頭又道，“無論姑娘爭的是什么，奴婢總是在漱玉齋等著姑娘回來。”

    我含含糊糊應(yīng)了一聲，不知不覺已睡了過去。

    【第二十四節(jié) 一言而靡】

    清晨起來，坐在妝臺(tái)前，驀然發(fā)覺自己的面容頗有改變。雙頰清瘦，棱角分明，目光已無昔日的清澈靈動(dòng)，木然呆滯之下，是掩藏不住的鋒銳和冷淡。我微微一驚，自言自語道：“我是幾時(shí)這樣像他的？”

    綠萼在我身后挽著頭發(fā)，聞言笑道：“姑娘在說自己像誰？”

    我隨口答道：“我父親?！?/br>
    綠萼不知就里，笑道：“姑娘在說笑話呢。女兒像爹爹有什么奇怪的？”

    我撫著驟然尖銳的下頜，問道：“婉妃也像父親么？”問完便覺可笑，綠萼也只見過父親的遺容，且遺容受損，與生前的容貌已大不一樣。

    綠萼手勢(shì)一滯，側(cè)頭想了想，道：“婉妃娘娘乍一看上去和姑娘長得酷似，但日子久了，便覺是兩個(gè)人。且奴婢見過老大人，也見過老大人的畫像，婉妃娘娘生得并不似老大人。”見我木然不語，又自鏡中端詳我的面色道，“姑娘剛剛回宮，臉色還不大好，若用些胭脂就好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