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了。前些日子有一位夫人因給家里的兄弟買田宅，欠了咱們家的銀子，拖欠不還。雖然那幾日府里剛好缺銀子使，母親卻不好意思催債，還是銀杏自行去那府上等了大半日，把錢要了回來，解了府里的燃眉之急。還有，銀杏粗通醫(yī)術(shù)，識得各樣藥材。有一次家中有人病了，她隨手抓了些藥回來，就將那人調(diào)理好了。母親為此贊不絕口，已將她看作左右手了，倒將善喜擺在一邊。如今家里人都有些敬畏她。”

    我笑道：“即便人人敬畏，你是主人，難道也——”忽而明白過來，拖長了音調(diào)道，“哦……是善喜不喜歡她，所以你不敢要銀杏，對不對？”

    朱云身子一跳，提高了聲音叫道：“二姐，當(dāng)真什么都瞞不過你！”

    我搖頭笑道：“罷罷，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不想理會。我只想知道，母親向來善于理家，家里怎么會缺錢使？”

    朱云道：“母親是善于理家，可是擱不住今年開府，皇帝賞下了許多奴婢和女樂。奴婢倒還罷了，不喜歡還能賣掉或放還家中免為庶民?？膳畼繁悴煌?，皇帝賞的不能遣出去，只得養(yǎng)著。jiejie知道那些女樂還要請教師，要置辦行頭，還要發(fā)保姆們和她們自己的月錢。幸而喪月里不能歌舞，否則夫人小姐們都要來見識一番，酒菜賞錢，錢就跟大水一樣淌出去了。咱們家通共那幾畝薄田，封邑只有幾百戶，又遠在千里之外，俸祿官例又少，自然是應(yīng)付不過來了。若像熙平長公主府這樣，自然什么都不怕。”

    我笑道：“果然大也有大的難處。我這幾年守墓，俸祿都沒有花，積攢起來也有上千了。若家里沒錢，只管派個人來宮里拿好了?！?/br>
    朱云笑道：“這怎么成？母親說，再沒錢也不能要兩位jiejie從宮里貼錢出來?！?/br>
    我驀地想起慧媛在內(nèi)阜院查賬的事情，微笑道：“那你便不要讓母親知道，自己派人進宮來就好。反正我在宮里也用不著錢，攢多了也生是非。”

    朱云察言觀色：“二姐這話似乎不是泛泛所指。難道有人在銀錢上給二姐使絆子了么？”

    “是穎妃，不過將我略提一筆罷了。”話一出口，便覺失言，忙掩飾道，“宮里的事情，我自會應(yīng)付，你不必擔(dān)心?！?/br>
    朱云沉吟道：“穎妃？是從前的皇商史氏么？”

    我頷首道：“正是。”

    朱云嘿的一聲冷笑：“二姐，我從世子哥哥那里聽說了一些事情，你聽了一定會大呼有趣的?！闭f罷示意我俯身過去，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我心頭一震，大驚道：“竟如此膽大包天？”

    朱云笑道：“二姐你猜，穎妃知道這件事么？”

    我思忖半晌，嘆息道：“恐怕不知。”

    【第四十節(jié) 但論勢耳】

    在正屋拜見過母親，又向父親的靈位磕頭。我拿出一雙青布靴子恭恭敬敬放在靈前，又請母親坐在南窗的塌下，俯身為她換上我新縫制的繡鞋。母親側(cè)轉(zhuǎn)身子，伸出左腳，但見鴨卵青的緞面上，繡著殷紅和黛紫的纏枝花卉，深沉清明卻不失嬌艷。

    母親微笑道：“花樣子好，手藝也很好。一看就知道不是你繡的?！?/br>
    我臉一熱，“女兒不善刺繡。這是芳馨姑姑代女兒做的?！?/br>
    母親慈和道：“你在宮里忙，哪有工夫做刺繡？有心就好?！?/br>
    但見母親的雙頰在南窗的日光下愈發(fā)顯得松弛而粗糲，積年的哀傷和憂心已使她花容凋萎，望去年近半百。其實母親還未滿四十。心中有雙倍的愧疚，有我的，也有父親的。一抬眸，不禁滿眼熱淚，哽咽道：“母親——”

    母親微微一笑：“你什么都不必說，我都知道?！闭f著伸出左手輕輕撫著我的面頰。她的掌心粗糙綿軟，淚水頓時沁滿了她的掌紋。

    我心中大慟，忍不住伏在她的膝頭痛哭失聲。母親輕輕撫著我的頭發(fā)，嘆息道：“你十二歲就被長公主送進宮了，母親沒別的怕，只怕你在宮里過得不好。你的確過得不好。但若認真想來，你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女尚書，女官之中貴無可貴。究竟是母親低估了你。以后你只管放心行事，我和你jiejie、兄弟，我們一家——生死在一處?！?/br>
    正文 第196章 女帝師三(58)

    我貪戀母親膝頭的溫暖和熟悉的粗疏皂角香氣，半晌不肯起來。良久，只嗯了一聲，道：“好?！?/br>
    忽聽小丫頭善喜的聲音在門外道：“啟稟夫人和二小姐，公子來了?！痹捯粑绰?，但見簾子被猛地掀起，朱云背著陽光疾步走了進來，捧著我從宮里帶出來的一套衣衫，笑道：“二姐，你送給我的衣裳也太小了些，我穿不下，回宮去改改吧?！?/br>
    我連忙起身，拭了淚道：“誰想得到你竟然長得那么快，我宮里的人天天給你做衣裳，恐怕也趕不及?！?/br>
    朱云剛剛從明亮的室外走進來，一時不慣耳房的昏暗，凝目半晌，才道：“二姐，你怎么哭了？”

    我笑道：“母親說你在家淘氣得很，我是被你氣哭的。”

    朱云嘿嘿道：“母親才不會這樣說我。”

    母親起身道：“都出去說話吧?！庇窒蛭倚Φ?，“前些日子你送進府的銀杏姑娘，年紀雖小，卻很能干。她聽說你今天回府，親自準備了好菜好酒，還說要來給你磕頭。她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該好好報答和安撫她才是?！?/br>
    我扶著母親，瞥一眼朱云道：“聽聞母親有意將銀杏許配給云弟為妾?！?/br>
    母親笑道：“銀杏模樣好，又能干，別說做妾侍，便是正室也當(dāng)?shù)闷?。她又是你的恩人，這恩嘛，就讓你兄弟替你報好了?！?/br>
    善喜就候在門外，朱云聞言已經(jīng)微微發(fā)急，連連向我使眼色。我只做沒看見：“報恩歸報恩，婚事還當(dāng)從長計議。母親難道不想挑一門家世門第匹配的婚事么？”

    母親笑道：“咱們是新貴之家，哪里來的家世門第？人家千金小姐也未必看得上你兄弟，不如順其自然罷了。只要姑娘好，理會什么家世門第。你在信中大贊銀杏仁勇有義氣，這樣的姑娘，去哪里尋？”

    一時在正堂坐定，一個小丫頭過來磕頭。我看那小丫頭有些眼熟，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我初回汴城的時候，在汴城西市買來的兩個南蠻丫頭之一，現(xiàn)下已長高了許多，臉色也紅潤起來了。她向門外招一招手，幾個小丫頭魚貫而入，上了碧螺春茶和我素日愛吃的幾樣清甜點心。